夜又深了些,奉灯早已离开,绿泊熬了羹汤来给裴棠驱寒,她心中有话要说便随便挑了个话头:“三少爷在写诗?”
裴棠似乎早已经沉浸在里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连眼都懒得抬起。绿泊却仿佛带了欣慰道:“三少爷能在这时候克制些也好,奴婢方才才看见老夫人身边伺候的敏妍姐姐在跟咱们院子的丫头说话。”这阵子三少爷和沈姑娘的事府中已经偷偷流传了开来。
绿泊这是有意在提醒裴棠,可却没想到他丝毫没反应,故而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三少爷?”
“嗯——?”
深夜清读,绿泊伺候在旁怎么都是一幅红袖添香的场面,可这位镇国公府的嫡少爷只一心记挂着沈姑娘,非但心思没有半点歪斜,更是对自己的话都恍若无闻。绿泊只好又说了一句:“三少爷,老夫人好像已经有些知道您和沈姑娘的事情了呢,不然这两日也不会总有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人来咱们院子。”
“哦……?”裴棠停顿了片刻,挑着眉不置可否的疑了一声。
绿泊被他这反应也是怔得说不出话来,纵然她差事办长了最能看出主子的心思,可现在是真的愕然无措了。
裴棠仿佛是想到些什么,轻轻一笑,眉目清俊,“这事老夫人迟早是要知道的,早知道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绿泊一脸的不可思议,有些呆愣的立在原地,又再去看了看裴棠,只见他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起来。
——
同样是隆冬深夜,千里之外的北地边军营地却是另外一番情况。营帐中气氛肃然绝杀,几人围坐一处,烛芯噼啪,酒入杯中。
其中有人按捺不住,愤愤然抱拳了道:“殿下若想成事,属下几人在军中正好出力!”
而为在正位的宋焕章只是微皱眉头,他一身蓝色云翔符蝠纹劲装袍,腰间系着犀角带,只缀着一枚白玉佩披着一件黑貂羽纱面鹤氅,自是一番逼人的气势。宋焕章心中了然从这人口中说出的这话是多少同伴的心声,离魂前他们就已在为此事奔走筹谋,而时隔数年,这种念头非但没有一刻停息的,反而是更加强烈了。
宋焕章缄默不已,脸上似有疲惫之态,而气氛更是凝重了起来。
“殿下还在犹豫什么?到了今时今日,这一切难道不都是因为上天注定了的事?”又有人激动的冒出了一句,“殿下势必要成就大事!”
随着那人这样一呼,其余几人纷纷响应了起来,各个都是摩拳擦掌。
宋焕章经历了今日的事,也着实没缓过心声,正如他们几人所言,他也有些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要不然……怎么又会将他再次送回到权势争夺的中心去?
离魂前那一世,宋焕章是皇子,生来就有不得已,在他身后有太多的人,逼着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的去争夺皇位。离魂而来,似乎也应了他的最初的念想——一个中规中矩甚至是不太起眼的身份。
可……现在,似乎有只无形的手,又将他之前的那条道上推了过去。
宋焕章并不仅仅是宋府二少爷这样简单,更是先帝的遗腹子,当今圣人天下苦寻之人。命运就是一个轮回,他隐约觉得……跟上一世某些事开始重叠了。
“殿下不可再犹豫不决,现如今皇帝老儿命不久长,赵王眼看就要继位!”
宋焕章似有隐晦,心存疑惑,愁眉道:“皇家秘事我们不知道,可皇帝这遭也绝不可能那样用心简单。”他上一世无选择的余地,可这一世却是不同。只消他这原主的身份不暴露,就不会再牵扯入权势之争中。更重要的是……他对一人有所承诺。
宋焕章视线微垂,长夜凄凄,冷风彻骨,而他脸上透着倦意。
☆、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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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井兰的被人下毒的事沈栖一直放在心中,第二日一醒就叫奉灯去查了如今伺候她的都是哪几个。可这一番查问下来,却各个都是裴井兰还未嫁人前就一直使唤的旧人,看不出半点端倪来。
沈栖在这裴家的地盘上到底能力有限,思来想去就只能去找裴棠商量这事情。可是她又素来畏寒厌恶这时节外出走动,遂想了个法子将事情原委都写下在了纸头上,又封入了信封中让奉灯去送给裴棠。
奉灯接过那信,在手中捏着便觉得心中复杂,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怎么想起来写信了?”其实她心中有些忐忑,想着可别叫沈姑娘瞧出了自己昨儿的异样了?
沈栖却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我将要说的话都写在了纸上,不正好跟面对他说这些一样了吗?还免却了互相往来得太频繁招人闲话。”
“……”奉灯干笑了两声,府里头下人中早就暗暗传开了三少爷和沈姑娘的事,只怕几位主子也都知道了风声,就是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来她们这边几趟了,明着是扯话闲聊,可她猜多半还是因为那个事儿。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奉灯就回来了,从袖中掏出另外一封信,用的是洒金信封。沈栖摸着心中唏嘘,旁的地方裴棠一贯节俭,可文房四宝上头要用好的。她略微一掂,便觉里头纸头厚了些,想她洋洋洒洒写了许多还未及得上他的这回信多的。难道,还有旁的紧要事?
沈栖拆开来看,瞧见里面果真是一大叠纸,然而头一张却只有两个字——已知,可见惜字得很。而她掀开这张再往下看,接连看了数行,脸上却不禁绯红了起来,眼中也似有潋滟波光。
“……姑娘,这上头写的什么?”奉灯还指望着听沈栖说说三少爷的安排,可见她看个信也能这样面容耳赤的,讶然问了一句。
沈栖哪能想到裴棠竟也会这样,正经事只回了“已知”两个字,后头却是一大叠缠绵悱恻的诗词。裴棠手底下写出来的东西都向来清冷,透着一股傲气,这怎么……相差也太大了,她颇有些受惊!
听奉灯这么一问,沈栖才从当中猛的回神,见她一脸好奇将手中展开的纸立即合在了自己胸前贴着,心虚着道:“没、没什么……”这话说完声音都带了两分紧张在轻颤着,面上烧得厉害,这会就连她都不信自己没什么。
东西是奉灯亲自从三少爷那取来,沈姑娘看了之后又面容耳赤眼神闪躲,她自己也就知趣不再多问下去了。忽然又想到了刚才来时的见到的一事,奉灯急忙了道:“奴婢瞧见沈爷带着人离府了呢。”
“哦?”沈栖真是不是沈简的出入,按说他是长辈,也没特意遣人要跟自己说一声的道理。而沈栖自沈氏回来后也没去单独问候,更不会知道她这“小舅舅”的去向。“这时候回去,算算日子也不能赶到沈家本府了呢。”
奉灯也回不上来,索性默了起来。
沈栖被裴棠的诗词一搅合也实在平静不下心来,将这事暂且搁在了旁边,打发了奉灯出去后自己又拿着那些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竟也觉得裴棠写起这些来也是别样……情致。
往后几日,裴棠那都有书信递来,照旧是旖旎之词,沈栖先也放心他去查裴井兰的事,可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封回去,问下毒之事查得如何了。裴棠那回了已有“眉目寥寥”四字之后继续了一贯的做派。若非笔迹不能作假,沈栖都要怀疑这些是否出自他了。
临近年关,镇国公同裴林、裴礼也终于停了公务歇了假,裴府一大家人这才聚拢在了一处。今年朝廷上局势有些不稳,能简办的就都简办了,好在这是裴家在山中的别院,比在京城中宽松了不少规矩。
有裴老国公坐镇,之前薛年玉跟安绥郡主的那事情也被暂且压了下来,再怎么算起来都该等过了年再处理,而裴家照着礼数已经送足了药材去赵王府。转眼到了除夕夜,沈栖在老夫人那守夜,而男女分开设了席。
酒过三巡,沈氏瞧席面上气氛冷清,就提议说要行酒令。安绥脸上轻轻带起愁容,称是自己身子不舒服。老夫人焉有不让她回去的道理,又嘱咐了丫鬟婆子跟着去好好伺候。
这边人走了,二房的楚氏面上的脸色才稍稍转好了一些。那日的事情安绥拖了沈栖不算,还拖了自己媳妇蒋氏下水,活脱脱是要弄她们二房,楚氏怎么对着她有好脸色。加之她那嫡出的女儿裴妩还在宫里头伺候皇后娘娘,头一回没在自己身边过年,就更是高兴不起来了。
“弟妹,你说好不好?”沈氏含笑特意去问了一句。她回来已经几日了老夫人没提归还中馈她自然也没在上头露出半点不快,自信楚氏跟自己想较起来不是差了一星半点,不过是等来日方长罢了。
楚氏也跟着笑了起来,只将目光落向了老夫人,“这事还要老祖宗敲定了算了。”
老夫人也正有此意,就她们这一桌子几人也玩不开,索性提议道:“叫我看,还不如咱们这边女眷成一派,跟他们那一桌的比试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