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与承恩伯府一墙之隔,与承恩伯府一般,都是当初在夺嫡之争时坚定支持赵誉的一派。永和三年,承恩伯府长女被册立为后,镇远侯世子冷睿尚了赵誉的姐姐洛阳公主,如今冷睿承爵为侯,家中几个闺女与婉妍等年岁相当,两家走得极近,这样的日子,也不拘那些礼,几个闺女专开小院宴他们的客。
福姐儿和婉然走在后头,还未跨入聚宴的小院,就听一阵笑语,里面侍婢簇拥着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婉然扯了扯福姐儿的袖子,低声道:“红色衣裳的是长宁郡主。”
福姐儿会意,等那群姑娘说笑毕朝他们这边看来,便规规矩矩行了福礼。长宁郡主是洛阳公主的嫡长女,深受宠爱,出生那年边境战乱平息,捷报频传,“长宁”二字乃是赵誉御笔亲赐的封号,在座女孩儿以长宁郡主为尊,在小院亭中备好的桌案前准备入座。
婉然出言介绍了福姐儿,长宁微微一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原来你就是苏家十姑娘。”
福姐儿垂头答“是”,长宁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厅中已经坐了两三个姑娘,约莫是其他府邸过来参宴的姑娘,因是闺中少艾的小宴,请的人不多,除他们以外,便是婉云婉妍分别坐在长宁所在的主位旁,另有几张圆凳摆在下首,福姐儿与婉然对视一眼,两人相携往座上走去。
福姐儿敛眉低首,第一回 出来见客,并不想惹出什么乱子。她假装看不到那些肆意打量、毫无礼貌的目光。她的出身摆在那里,苏家以她母亲为耻,隔邻的冷家兴许也是知道当年事的。她连庶出都算不上,是没名没分的私生女。而在座的这些女孩子,或是皇亲贵胄,或是功勋嫡脉。
原是她不曾多想。此时才恍然忆起,这种日子,苏家庶出的十一姑娘苏婉清便没有跟过来赴宴……
福姐儿面不改色地往前走,登上台阶,才要落座,忽听那长宁又道:“慢着。”
众人诧异地看着长宁,见她大红色翻领披风上头金丝花纹熠熠生辉,一张清秀的面容染了些许酡红,白嫩嫩的指头对着福姐儿一指:“听说你从清溪来的?”
福姐儿嘴唇微抿,见婉然朝她轻轻摇头,知道这长宁许是性子跋扈,轻易惹不得,按捺下心中不悦,淡淡道:“正是。”
长宁嗤笑:“常听人说,清溪小调颇有意趣,今儿佳节,不如烦请十姑娘助兴一曲,也叫我们见识见识十姑娘的风采。”
朝座中其他人道:“你们觉着可好?”
往常聚宴,或有歌舞,或有折子戏,今儿灯会,虽挂了满园的灯,热闹却比往常差了些许。众女这才意识道,原来长宁早有这一出戏等着上演了。却不知这位十姑娘如何得罪了长宁。
可连她自家的姐妹苏婉妍和苏婉月都不曾开口替她解围,旁人自不会平白为她惹怒长宁。
当下微笑附和了几句,把福姐儿赞的天上有地下无,都断定她必有余音绕梁的本事。
苏婉然蹙了蹙眉头,她随父亲外迁,每每年节才回来,年纪又小,与家中几个姐妹感情不很深厚,对长宁也不及旁人熟识。往年她来参宴,只觉得热闹有趣,哪想到这些姑娘竟会故意给人难堪。福姐儿是她带来的,她不能不替福姐儿说话。
当即站了起来。
“郡主,我姐姐养在清溪庄子上,那是养病去了,又不是听曲享乐去了。你想听曲子,不若请了歌姬过来,便没有歌姬,我院子里伺候的山茶丫头会唱小曲儿,我叫她来唱给你听?”
上前搀住福姐儿笑着朝众人道:“你们别乱开玩笑,吓着我十姐姐啦,是我告知她今儿赴宴的都是最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她一心想见识一下诸位风范,这才陪我来呢。”
拖着福姐儿落座:“姐姐,郡主她们爱开玩笑,你别理他们,快坐。”
长宁哼了一声,笑道:“瞧把十五这张嘴忙的!都是自己人,唱个小调怎么啦?好像我们怎么欺负你十姐姐了似的!罢了,歌女本郡主家里有的是,不听就不听!”
一场风波就此揭过。不知是为了给苏婉然面子,还是长宁当真只是开玩笑,福姐儿入座后,再也没人提及唱曲子的事了。
酒过三巡,隔院便有侍女来传,说冷家二爷叫人送了爆竹烟火过来,给姑娘们助兴。
这是今晚最重头的一个环节,姑娘们雀跃着都出了亭子,几个婆子推了辆小车过来,上头放了各色花炮。
为观赏效果更好,长宁招呼众人登了小楼,婆子从人在下置了炮架,只等长宁一声令下便点燃火信。
小楼上头位置稍挤,福姐儿落后一步立在最角落。适才宴席上她几番想拂袖而去,念着自己前路艰难,才苦苦忍了过去。姑娘们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笑,她像被隔绝了一个世界,只她孤零零的不属于这个氛围。
她陡然念起淮生送她的那一树花灯。
一盏盏,都为她一人燃亮。
有人待她若珍宝。有人弃她如敝履。她却不能选择自己留在谁身边。
火光重重,无数的星火在天空中纷洒而落。伴着那喧嚣的破空声,一声声爆开照亮黑夜的火点。琼花飞鹤在天,是绝美的画面。瞬息凝绝,抓不住,摸不着,只在心底留下绚烂的一笔。
喧闹中,福姐儿感觉到有人重重的扯住她的衣带。回眸去,火光映照长宁年轻稚嫩的脸。她冷笑着贴在福姐儿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就凭你这种庸脂俗粉,当真以为自己算是个人物?”
“我舅舅想要什么美人儿没有,用得着你自毁容貌来躲避入宫?”长宁不屑地道,“别以为沾了苏家的关系就能麻雀升天,你这种乡野村姑,我怕你没命享受宫里头的富贵!”
话落,福姐儿就被一股大力朝楼梯推去。她站在人群外,距楼梯是最近的,这小楼虽不甚高,若栽落下去,恐也有断腿断手的危险。
福姐儿惊惶回头,侍婢们都站在楼下,苏婉然被苏婉月揽着,指着天上的烟花笑得明媚。
她便呼救,这时也来不及了!
福姐儿来不及想太多,栏杆抓不住了,距她最近的就是长宁。
她回手一扯,一把拽住了长宁身上的狐狸毛滚边领子,长宁惊呼一声,被她扯得一歪。福姐儿回手一带,将自己和长宁对调了位置。
烟花怒放,喧嚣漫天,没人注意这头。楼下连侍婢都失了主职,没注意主子们的情形。
长宁身子后仰,眼看就要被推跌到楼梯下面,尖叫掩在众女兴奋的呼声中,她脸色惨白,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竟有人敢在她的家里对她动手。
身体失重,就要跌下去了!
长宁紧紧闭上眼睛,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疼痛。
腰上的衣带忽然给人扯住。
刚刚甩开她的福姐儿,反手攥住了她的宫绦。
只是小小的一个收势,长宁跌下去的力量暂缓。福姐儿快步跨前,伸臂过去抵住了她的背。
随着一声爆破声起,一朵富丽的巨大牡丹,在天空中绽开,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
长宁惨白着一张脸,看向朝她轻笑的福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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