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陈老太还有些犹豫,秀春道,“奶,你和爷爷就去吧,我和苗苗哥一个上班一个上学,旦旦和菜团在家都没人带。”
这下陈老太毫不犹豫道,“那成,我和老头子去给你们带孩子去!”
搞定了陈木匠老两口,秀春下午骑了自行车又带两个孩回娘家一趟,老地主的房子已经盖好了,单间的石瓦房,旁边垒了低矮的土坯房用做厨房,就挨在秀春家西边不远处。
秀春把老地主喊来她家坐,对他和钱寡妇道,“我这趟回来想把你们都接过去,给我和苗苗哥一块养老。”
闻言,老地主的眼眶不觉红了起来,当年不过看这丫头可怜,随手帮她一把,没想到竟是个念恩的,把他当成了亲爷爷来赡养,是他的运气!
“丫头,你的好意我领了,要是你没嫁人,那我一准跟你过去,你现在嫁人都有了自己的家啦,哪还能把我带过去,不好不好。”
听老地主这么一分析,钱寡妇也道,“春儿,你何爷爷说的是,你把小陈他爷爷奶奶接过去就算啦,我跟你何爷爷就在老家,有个啥事互相帮个忙就行啦!”
秀春不同意,“爷爷,实话不瞒你,我和苗苗哥能买得起房,多亏了你给的那盒……东西,真要论起来,有一半多的钱都是你出的,你买的房凭啥不能住,两进的院子呢,再住七八个都能住得下,还是苗苗哥让我回来接你们过去住的呢。”
钱寡妇脸上满是欣慰之色,“小陈是个好孩子啊。”
哪个孙女婿能做到这样!
“爷爷,奶,你们就去吧,我做主了,带你们去看天安门,带你们去爬长城!”秀春不给他们拒绝的机会,直接拍案决定。
首都啊,老农村心生向往的地方,哪怕老地主年轻时去过的,现在还是想去看看,只是院子够大,房间够多,可是一下多了四个张嘴吃饭的人,生活压力也很大。
老地主想了想,让秀春陪他去个地方。
看他说得神秘,秀春没多问,等天黑了下来,秀春跟老地主抹黑出了门。芦汪北合作社通往河坝方向的地方是当年何家的祠堂,里面供奉了何家列祖列宗,眼下早已被烧成了废墟,残垣败壁,扔在那里没人问。
秀春约莫明白老地主带她来的意思了,一声不吭的跟在他身后,手电筒都没敢打开,摸到祠堂残垣一侧,是个大粪坑,里面堆满了村里住户扔的垃圾,大夏天的发酵之后奇臭无比,平常庄稼人们经过这里都绕着走,小孩躲猫猫都不愿意过来玩。
老地主熟门熟路一阵摸索,紧挨大粪坑旁边的地居然被打开了,黑洞下设有梯子,老地主先爬了下去,秀春紧随其后,趴下来之后老地主立马把洞口关上。
当年挖地下室的长工早已相继死亡,只有死人不会把秘密传出去,从老地主记事起,这间密室就已经存在,只有何家当家做主的那个人才有知情权。
“春儿,把手电筒打开吧。”
秀春应声,开了手电筒,随着老地主往里走,秀春辨清了方向,约莫就是大粪坑所在的位置,估计谁也想象不到,被人嫌弃的粪坑之下竟然另有一片天。
密室尽头,老地主打开了里面的木箱,秀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当年何家财力是有多雄厚才会积累这么多东西。
“不敢相信吧。”老地主挖了一锅旱烟点上,“我也不敢相信,何家祖祖辈辈竟然累积了这么多财富,可惜啊,最终落得这个下场,任你再有钱又如何,士农工商,永远斗不得那些人。”
秀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自古以来大富商大地主都几乎没好下场,譬如胡雪岩,譬如被乾隆吃掉的山西首富……
“春儿,原本我打算守着这点东西到死,他们害我无后,到死我都不会把这些东西交出去,可我现在的想法变了,春儿,我也有了后代,这么多好东西,怎么能不留给我后代呐!”
难怪老地主一声不吭给她那些东西,难怪他神神秘秘从来不说。
“起初我给你东西,是想试探试探你,可我没想到你收了就收了,以前怎么对我,以后还是怎么对我,所以我才渐渐放了心,丫头,等我死了之后,你想办法把这里的东西全拿走。”
大概是秀春本身就是贵族,就是大地主,要钱财有钱财,要名望有名望,所以秀春幸得重活之后反倒没将金钱、名誉、地位看得有多重要,更未曾想过通过从别人身上得过什么,踩低捧高更为她鄙视,把老地主当成爷爷来孝顺,不为别的,就是因为跟老地主惺惺相惜,就是因为他待她好。
“爷爷,你今天不带我来这里,我一样赡养你到终老。”秀春只能这么说。
老地主笑得开心,“我就是知道你这样,才会带里来,换作别人,我还不乐意呢,宁愿这些东西长埋地下。”
说着,老地主又道,“其实我不愿意麻烦人,我跟你去北京,生怕麻烦了你们,成了你们的累赘,但我自己一个人生活,又觉得太孤独,没有子女没有孙儿绕膝,我就算过得再富裕都觉着没意思,唉,人呐,就是这么矛盾。”
秀春拍拍老地主肩膀,安慰他道,“爷爷你别这样想,咱们都能生活在一块是热闹事,又不是住不下,搞不好以后我和苗苗哥还会要孩子,等着你帮我们带孩呢!”
老地主眨了眨眼,声音有些沙哑,“好,好,我果然没看错人。”
从密室里爬上去,老地主低声对秀春道,“春儿,我给你的钥匙你收好了吗?”
秀春点点头,“放心吧,我一直收着。”
老地主指了指锁眼所在位置,秀春会意,两人一前一后顺着田埂往回走,秀春摸回去时,钱寡妇还没睡,听见动静,低声道,“春儿,你去哪啦。”
秀春胡编乱造,“在郑二婶家坐了一会儿。”
钱寡妇哦了一声,没多问,“锅里温了水,赶紧洗洗睡吧,你难得回来一趟,明天再去你大伯小叔家坐坐吧,总归是亲戚,不沾边也不好。”
正好,秀春也有事要找孙有银。
秀春找孙有银是为了说带钱寡妇走的事,钱寡妇走之后,老家这三间房就算是彻底闲置了下来,与其被惦记,还不抵充个人情,跟他们摆开了谈。
秀春抽了饭点前后的空当过去,孙有银指定能在家。
大丫和二丫相继嫁了出去,狗娃也眨眼到了结婚的年龄,孙有银这些年醉心于当个农村政治家,过得并不算好。
尤其是在分开单干之后,孙有银的权利被架空,再也没人听他指挥什么时候下种子,什么时候撒肥料了,生产队大院放农用器械的地方早就空置了出来,挨家挨户平分了出去。
早年孙有银忙于政治斗争,跟生产队其他庄稼汉比,孙有银实在不是个合格的庄稼人,在种地方面经验显然不够,又吃不得苦头,高淑芬没少因为这个跟他干仗,就连狗娃都开始轻视他这个爹,连个锄头都拿不好,说出去估计都没人敢相信!
眼下孙有银听说秀春要把钱寡妇带到首都去,心里既羡慕,又挺不是滋味,首都啊,毛主席在的地方,就算主席同志不在了,还有他的相值得缅怀啊……
“打算接你奶过去住多久?”孙有银问她。
秀春笑吟吟道,“接她过去安享晚年。”
这下不止孙有银心里不是滋味了,高淑芬心里酸地也厉害,似笑非笑道,“哟,狗娃他奶有你这么个孙女,可真是福气,真管用!”
秀春不客气的回声道,“我当然管用,不管用我能把她接到首都去?”
就是这么理直气壮,就是这么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