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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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春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实在看不下去了,背过身去,一直熬到结束,盯着何铁林的身影,看他被送到了教室临时改装的地方,专门用来关这些坏分子。

结束之后,人群渐散,不多时坏分子的家属抱了被褥,手里端了饭,纷纷过来看人,门口守着一个基建队队员,不是大坟前生产队的人,秀春不认识。

想了想,秀春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没几时,再回来时手里抱了被褥,铝制饭盒里装的是晚上熬的小米粥,还有咸菜三合面馒头,眼下当着别人的面,秀春不敢给何铁林好的吃,给他越好,等于就是在害他。

晚上来看家属的人太多,基建队也不管,只要是看抱了被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律放进去。

教室里漆黑一片,课桌拼床,秀春在墙角处看到何铁林的身影,猫腰走了过去,默不作声把被褥还有饭盒给何铁林。

坚强如老地主,方才的折磨没能打倒他,眼下却被秀春的被褥饭菜打倒,黑暗中红了眼眶,一声没吭,一口一口强咽下了所有饭菜。

“春儿…”老地主说不下去了,一大把年纪了,在个小丫头面前失态,很是丢脸。

秀春蹲在墙角,拍拍老地主的背,低声而坚定道,“爷爷你等着,我想法子让你以后跟我住!”

秀春没待太久,何铁林吃完饭她就走了,回家之后,照顾钱寡妇洗手脸上炕,翻来覆去思量了许久,次日去邮局给陈学功拍了封电报,加急的。

加急电报三天之后就到了陈学功手上,简短的两句话,腿受伤,如何开证明。

就这么几个字足够让陈学功浮想连天了,谁腿受伤了?难不成是小春儿她自己伤到了?!

陈学功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时下乱七八糟一片,小春儿稀里糊涂,指定容易得罪谁,思来想去,陈学功也拍了封加急电报回去:按兵不动,等我回去。

这场席卷全国的革命浪潮,上海受到的影响最大,陈学功的父母,决定在风波波及到自己前,急流勇退,主动申请支援中西部建设,回他的老家泽阳市。

陈秋实、许淑华夫妇此举立马受到上级大肆褒扬,除了成功拿到工作调令以外,上海医院方面还跟泽阳市中心医院提前联系好,为陈秋实夫妇安排好了两室一厅的双职工家属房。

陈秋实夫妇申请调令的同时,双双竭力劝陈学功放弃上海的工作,回泽阳。

比起前程似锦,眼下更重要的是明哲保身。

秀春收到陈学功电报的同时,陈家一家三口已经在泽阳市内落了脚,忙着搬家入职,陈学功一时竟忘了给秀春拍电报,告诉她他已经回来了的事。

秀春接到电报后,在家又等了三天,仍旧没有陈学功的后续消息,实在等不住了,想到易真也是在医疗系统工作,秀春立刻去了趟市里,直奔易真家,哪知却扑了个空,敲门敲了半响都没人应,最后把易真邻居给敲出来了,从门缝里伸出个脑袋,朝秀春喊道,“她从昨天起就没回来,成天妖里妖气的,指定是犯啥事了,活该!”

说完,砰一声甩上了门。

秀春在原地怔愣了片刻,最终决定去公安局碰碰运气,看能否打听到易真的下落。

泽阳市公安局内,紧挨市委两排五间青砖大平房,围了一圈大院,门口挂泽阳市人民公安局牌子的那间屋里,三张办公桌,三把木头椅,易真就趴在其中一张办公桌上稀里呼噜吃着早饭,甜豆浆,西葫芦鸡蛋包子。

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易真懒洋洋的靠在椅子里,没一点坐相,她这是破罐子破摔了,天生倒霉还是怎么地,原来的大波浪长发被剪成了规规矩矩的齐耳短发,鲜亮时髦的衣裳也不敢穿了,平时更是深入简出,除非上班,就窝在家里,跷二郎腿嗑瓜子看报纸。

昨天太阳大,为防晒黑,她不过是在头上包了个嫩黄色丝巾,结果就被带到公安局了。

加上这次,她已经进了三趟公安局,次次都是被逮来蹲班房,她天生跟公安局犯呛是吧?!

“姚公安,我啥时候能走?”易真拨了拨额前已经油腻了的头发,有点烦躁的问。

姚公安就坐在易真对面,坐姿端正,胸背挺拔,摇了摇头,“不能,我问题还没问完。”

“问,赶紧的问!”

姚公安笑了下,而后道,“你老家在哪儿,父母是否健在,可有兄弟姐妹?目下在市医院上班?”

易真仰着脑袋,对着房顶翻了个白眼,拒绝回答,“姚公安,你问这些跟审查无关吧?你最起码得问问我,哪里来的丝巾,既然是瑞蚨祥,又为何去上海?去上海干了啥…拜托你问点相关的行吗?”

姚公安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好,问完这些再按你说的问。”

闻言,易真半响无语,盯了姚公安片刻,确定他不是在耍自己,无奈老实道,“父母已故,无兄弟姐妹,家中祖祖辈辈住泽阳,眼下只身一人,行了吧?!”

易真话音刚落,姚公安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起来,管不住嘴又追问道,“对象有没有?准备何时成家?”

易真没好气冲道,“关你什么事!”

东拉西扯一上午,也没问到正事,易真不由急眼,冲办公室另外两位年纪大点的公安道,“我要求换人审问!拖拖拉拉,这就是你们公安的办事效率?关也关了,问了问了,到底有没有结果?还让不让人正常上班了?”

其中一位姓詹的公安笑呵呵道,“好了小姚,年轻姑娘爱美一点不算犯了啥事,何况还只是带了丝巾,我看这姑娘穿着方面还算朴实,差不多就行了,让人回去上班吧。”

易真连忙冲詹公安报以感激笑,管不了这么多了,拎包走人,再不去上班,领导又得问东问西再把她审问一遍,光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

秀春找到公安局,易真刚好从里面出来,原本白皙光滑的脸被大灯照的油光满面。

“易姐,又进公安局了,这是因为啥事?”

易真一脸菜色朝秀春扑来,“别提了,快烦死了都,烦死那个姚公安,故意,绝对是故意…对了,春儿你来这干啥?”

易真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忙低声把事情始末缘由说了遍,末了问道,“易姐,你知道找谁开合适吗?”

闻言,易真的脸色有点沉重,正色道,“春儿,这事不是我不帮你,而是眼下处处查得严,没有受伤,指定是开不了证明。”

看秀春有些失落,易真劝慰道,“好了春儿,你对那个老地主已经够仁至义尽,都这个时候了,不要管别人的事了,自保,自保懂不?”

虽然知道易真是为她好,可秀春还是无法袖手旁观,让她成日看着老地主遭受身体上和精神上的折磨,她做不到。

纠察批斗越演越烈,斗争场地也由公社农田基建会战工地转向了公社各项劳作,何铁林作为大坟前生产队的坏分子,毫无悬念要跟着生产队出工去修淮河坝。

秀春也跟着去河坝上参与劳作。

寻机会跟何铁林蹭到一组合作,她在打地基磨洋工,何铁林就得去干最重的活,挑土筐子,队里的藤框特别大,一筐土足足有一百来斤,每趟挑两筐,就意味着要挑两百来斤。

年轻小伙子干起来都吃力,更何况是六十多岁的老人,颤颤巍巍,压根就挑不动,但没办法,还得继续走,因为身后有人自告奋勇看着,防止他偷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