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2 / 2)

陆昀嗤笑。

罗令妤哼他道:“你少甩脸子给我。你这架势,分明是承认了。雪臣哥哥,没有发生过的事,你连这种醋都吃呀?”

陆昀心中生恼,心想何以叫做“没有发生过”?若非二哥偏向他,那衡阳王难说就抢走了罗令妤。罗令妤貌美,看着爱钱爱名,甚为俗气,然为了托起这俗气,她学了多少雅趣。那是何等有趣的美人儿……陆昀不计较她身边总是围着爱慕者,但想到她原本可能嫁衡阳王,他心中之妒之恨,难以言说。

罗令妤走到他身边,观察他那清冷面皮下的冷淡神色。她伸手去握他的手,被他甩袖躲开。知道他放不下面子,罗令妤也不气,而是又伸手去试探地碰一碰他的手。罗令妤调皮的:“雪臣哥哥,干嘛不理我呀?”

如是几次,她终于得逞,被陆昀握住了手。

心中笑得想要捂肚打滚,罗女郎面上讨好陆昀:“雪臣哥哥,你想什么呢?我心中最为喜爱你,哪怕我嫁于旁人,我也是最为爱你的。”她怔了一下,似想到什么,慢慢说道,“我无法想象不能嫁给你的日子。没有你陪我夏日采荷,秋日煮枫,没有我仰慕的寻梅居士作画,没有与我生气吵架的你……那样的日子,一定很苦的。我真是想不到我若嫁于衡阳王,会是什么样子。”

罗令妤:“谁能像雪臣哥哥这样与我般配呢?我所思所想,对方皆知;我夫君在想什么,有什么样的喜好,我都正好与他一样。除了雪臣哥哥,我会喜欢别的人么?我想象不出哇。”

陆昀心里顿住。

但他硬着心肠,凉凉道:“有何难以想象?如妹妹这样机灵贤惠的女郎,嫁与衡阳王,他定爱你至深。妹妹这样功于心计,怎么可能笼络不住夫郎的心?哪怕没有我,妹妹的婚姻也美满幸福。”

罗令妤道:“怎么会呢?表面上的好,就是好了么?你怎么知道我嫁给旁人时,心里不是在想你,恨你呢?我心甚小,你招惹了我,陆昀,我记你一辈子呀。”

陆昀握着她的手蓦地一紧。

他眸子缩了下,恍惚地想到自己在雪山那日后做过的梦。他好似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已身死,罗令妤并无开心。她郁郁寡欢,强颜欢笑,然她那样安静,再无往日充满生机的模样。一直到她死,她都未曾展颜。

而他心里也有她。失去她,他如行尸走肉般痛不欲生。他还不肯承认。

心中分明有她,何以在陆二郎未曾干涉过的梦中,两人无法在一处呢?

陆昀轻声:“和谁在一起,什么样的结局,固然有爱不爱的原因,但也有缘分和时机选择的原因。爱情中若没有一点巧合,太难让人坚持,让人相信是不是命中注定了。”

罗令妤怔愣,觉他有感而发。他说得那样寂寥难过,好似她真的嫁给衡阳王似的。

两人竟一起情绪低落,一起惆怅起来。恰时秦淮河水灯火摇落在水,画舫中年轻女郎们与恩客们的说笑声若远若近。遥遥的,听到她们的歌声。而明月清辉相照,女孩儿们的歌声怅然若失,被陆昀和罗令妤一起挂念的衡阳王早已远走。

心中失落,罗令妤不觉低吟道:“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现实与梦境界线何其模糊,是那未知的未来,或是已知的前世。千里明月万里同,谁又知相思?而命运徘徊其中,到底是怎样强大又神秘的过客啊?

身边女郎幽声吟歌,陆昀侧耳倾听,心情也更加沉重。他与罗令妤一起并肩,隔水望着秦淮河水飘荡的船只,再听船上女子们的歌声。一阵清风吹拂,陆昀头脑一凉,回过神,便不觉失笑,想他和妤儿妹妹这样傻——没有发生的事,两人愁苦什么啊?

罗令妤惆怅间,忽听旁侧郎君吟道:“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那月亮下山了,清晨的露珠会带来新的一天。岁月过去了又何妨,霜露沾人衣,佳人总会归来。

罗令妤聆听间,笑起来:“好诗。”

她顿了一下,再道:“雪臣哥哥是不是也曾梦过二表哥那个梦?独有我不曾么?我也想做梦……”

陆昀笑道:“不要了。梦魇后妹妹哭得厉害,不还要哥哥哄么?哥哥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罗令妤噗嗤笑,美目撩他,打他手臂:“你真讨厌!”

说笑间,心情复又重新好了起来。陆昀心神飘忽,再次听那水上画舫中的女孩儿们都在唱些什么。他心事重重,一时想着那个梦,一时忧心着日后的事,思虑深重,是以气质冷清,斥人于千里外。罗令妤也随他一起听了一会儿,曲声婉婉,透着异族风情,当是传自北国的胡乐。她随着拍子哼了几句,突然道:“雪臣哥哥,会跳胡旋舞么?”

陆昀回神:“嗯?”

罗令妤仰目:“我猜,没有女郎能邀得动雪臣哥哥跳舞吧?”

陆昀眉目秾秀,他神色不动,唇角却轻微地扯了下。何等闻弦知雅意,罗令妤只这么一说,陆昀就伸出了手,修长有力的手向上微抬,他那情意缱绻的桃花眼略微一扬,示意对面的女郎。罗令妤矜持而娇贵地向前一迈,纤纤素手搭在了他手上。

手牵着手,绕着对方转走一圈,女郎腰肢婀娜步来如花开之瞬,郎君秀颀清朗衣袖飞起似山水之润。一妩媚多娇,一洒然明秀。

罗令妤哼着那个小曲儿,笑嘻嘻地与陆昀在月下秦淮河畔跳着胡旋舞。月下飞霜,水上飘着花瓣,风摇摇间,树杈间簇簇沉甸甸的花也飞落而下,洒向两人。月下花瓣飞向二人,男隽女俏,流光于两人逶迤缓行的步伐下徘徊。

手被郎君悠悠搭着,被他托着腰肢起舞。歌声婉婉,流水淙淙,此夜何等清雅无双。

忽听人拍案笑声:“好哇,陆三郎与三少夫人这样多才多情,看得我等欣羡无比。“不妨声音突至,罗令妤惊一下,拽住陆昀的衣袖,往他身后躲了下,才羞红着脸向前方看去。原来是水上石桥下,悠悠行来一二层楼阁的大船。船头灯烛水光交映下,站着数位男女。他们衣带蹁跹,水汽拂面,皆是两人相熟的建业士族郎君女郎们。女郎中有怅然若失盯着陆昀的陈娘子陈绣,男郎中亦有齐三郎齐安这样的罗令妤的追慕者。情意自许,旁人失落。却又强打起精神邀请二人:“罗娘子嫁了陆三郎,就不曾出门玩过了。陆三郎,何以如此苛待你夫人?我等今夜秉烛长游建业,二位新婚燕尔,不知可否赏脸夜游?”

陆昀眉目扬了下。

同样一夜,有赵王之抵死挣扎,衡阳王之越狱逃亡,也有这样意态风流的建业男女们秉烛夜游。人间百态,皆是建业。

陆昀与罗令妤交换了个眼神,女郎眼睛亮晶晶的,想来便是爱玩。陆昀原本已许久不和这些郎君女郎们厮混一处,但今夜心情甚佳,又有罗令妤相伴,他便笑着答应了:“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众人笑:“甚好。”

于是停船靠岸,水波荡漾,请陆三郎和三少夫人上船。夜间行船,船中诸位男女弹琴赋诗,作画吟曲,不一而论。

青年男女们这样风流,待闹声渐歇了,陆昀被郎君女郎们围着讨论什么,罗令妤喝了酒有点儿头晕,笑眯眯地欣赏了一会儿夫君的风采,她便出去吹会儿风。立在船头扶拦,望着船下碧波粼粼,晚风吹拂,月色如水,罗令妤眯起了眼。

“罗妹妹。”身后有女声叫她。

罗令妤回头,灯火摇了两下,船只微晃,她认出从灯火通明的船舱中走出的女郎,乃是陈娘子陈绣。罗令妤讶了一下,平日陈绣叫她时,要么趾高气扬地不屑喊一声“妹妹”,要么客气疏离地叫她“罗娘子”。何时她也与其他人一样叫她“罗妹妹”了?

陈绣走到罗令妤旁边,与罗令妤一道迎风望水。良久,陈绣道:“我父亲写信催我,建业已无我牵挂之人,有关流民的事我已与朝廷交代清楚。今夜夜游,本是为我送行……罗妹妹,我明日就要离开建业了。我父兄好似爱上姑苏,要将我家迁去那里。也许我再不会回建业来了。”

罗令妤怔了下,道:“啊,无人说起……我竟不知这些,忘了带礼物给姐姐践行了。”

陈绣:“……”

她怔愣:“……你就想说这个么?你不高兴我终于不再、不再……觊觎你夫君了么?”

罗令妤抿唇笑:“觊觎我夫君这事嘛,我从来没有不高兴过啊。喜欢雪臣哥哥的女郎太多了……这证明我眼光好,魅力大,不是么?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啊?”

陈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