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点着数盏高燃的油灯,向擎苍和朱岚岫被领着左曲右折,绕入山腹。这是一个天然的石洞,又留有些许人工修筑的痕迹。转过一个弯子,有一股山风不知从何处涌入,吹得人透不过气来。转弯处的山壁之上有一个石龛,里面摆放着一个精制的檀木盒子,盒盖上用朱漆写着几个字:打开此盒者可以拯救天下,但必死无疑!
“你们两个,谁愿意上前将盒子打开?”艾玛目中神光来回逼在向擎苍和朱岚岫的脸上。
向擎苍冷哼道:“原来你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想得到兵书,又没有勇气打开盒盖。”
艾玛撇嘴讥笑,“既然你们不怕死,就把这个盒子打开吧。是两个一起去,还是你们自己选出一个人来?”
向擎苍和朱岚岫相互凝视,二人都毫无惧色,心中却是千回百转,一直在想办法,如何应付这个局面。
向擎苍猛地一抬头,沉着脸扬声道:“既然已落入你这个妖女手中,死又何惧。但在我打开盒盖之前,你必须先将公主放了,她已经武功尽失,对你完全构不成威胁。”
艾玛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思考着要不要答应。
朱岚岫已抢先道:“如果盒子里装的是兵书,那是我娘留下的,理应由我来打开!”
向擎苍不愿岚岫涉险,急于争辩,朱岚岫却抓住他的手臂,两眼泪珠顺颊泉涌流下,她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留恋与不舍,却坚定开口:“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从奉命查案的那一天起,我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相信你也和我一样。我是皇上和白木槿的女儿,既然命运早已注定,这拯救天下的责任,自然应由我来承担。兵书关系大明朝的天下,切不可因我们二人的生死而误了大事。”这虽是最后诀别的遗言,语调却是镇定而坚决,毫无悲哀的意味。
向擎苍明白,岚岫已决心以身啖魔。他改变不了她的心意,也挽回不了眼下的局面。他目注岚岫,徐徐道:“我明白,宁可粉身碎骨,断不可让兵书落入他人手中。这样我们纵然身死,九泉下也可瞑目了。”他的语调极平和缓慢,却不啻是一声震憾心弦的死亡钟声,激荡着凄怆、无奈与生死相随的深情。
“两位的生死诀别,完了没有?”艾玛已经不耐烦了。
朱岚岫凝眸望着擎苍,向擎苍也深深凝望,山风涌来,飘起他们的衣袂,锥骨刺心的痛苦,就似这狂肆的寒风,呼啸席卷着他们。终于,朱岚岫强迫自己掉转头去,两步上前,一咬牙,双手打开了那个檀木盒子。
一片似雾似烟的毒气从檀木盒中喷出,朱岚岫但觉一阵奇腥扑鼻而来,她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第86章 祸兮福兮相倚伏
不知过了多久,朱岚岫的意识逐渐清醒过来,她听到一个温暖如春的声音在耳畔声声呼唤。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是擎苍满含关切之色、****横溢的脸庞,月光流泻在他的脸上,那样的柔和而清朗。她樱唇微启,“我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向擎苍喜极而泣,“那装有兵书的盒子摆放的位置正是风口,你将盒盖打开后,毒气虽然大量喷出,却以极快的速度随风涌向另一个方位,所以距离盒子最近的人只是吸入了少量的毒气晕迷,那些逃跑的人,反而中了很深的毒,导致死亡。
“这么说,艾玛她们……”朱岚岫深感震惊。
云姑冷漠的声音传了过来,“真是恶有恶报,她们都被毒死了”,声音很快又放柔,“或许,是你娘在冥冥之中保佑着你”。
朱岚岫目蕴泪光,徐徐站立起身,她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石洞之外,石洞内躺满了尸体,看样子艾玛和手下的那几名素衣女,还未来得及逃出石洞就中毒身亡了。她想起擎苍所说的,距离盒子最近的人只是吸入了少量的毒气,有某种情愫强烈撞击着她的心口,她凝睇擎苍,言中泪花闪动,“你眼见毒气弥漫,却没有离开……”
“他怎么可能丢下你”,云姑轻轻叹息一声,“我听到石洞里传来混乱的呼喊声,爬过去后,发现艾玛她们都已经死了,我从艾玛身上找到了腐肌散的解药。之后我进到石洞中,看到苍儿紧紧抱住你,两人缩在壁角,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当时还以为,你们已经……”
向擎苍被云姑说得颇感不安,对岚岫讷讷低言:“那样的情形,我只想着与你同生共死,也顾不上兵书了。”他又急急补充道:“所幸兵书好端端的在那个木盒里,我已经取出来了。”他说着从怀里掏出兵书,递给了岚岫。
朱岚岫接过那本兵书,那是一本厚厚的硬黄纸线装册,保存得还十分完好。封面用红朱砂写着“平阳兵典”四个字,里面是各种兵法的记载,以及一些武功秘籍,字迹娟秀工整,还根据书中内容,配以或大或小、或柔或细的图案,足见是平阳公主毕生心血的凝聚。
朱岚岫重将兵书合上,凝视着“平阳兵典”四个字,泪水渐渐迷蒙了双眼,母亲清冷的身影浮动在她的眼前,心中惘然若失,不知是喜是悲。直到云姑的声音将她摧回了现实,“艾玛的这些手下,我瞧着都是被她的摄心术所控制的,咱们帮忙解救她们吧”。
朱岚岫顺着云姑手指的方向,果见一排素衣女靠着山壁站立,个个神情呆滞。云姑和向擎苍合力点了那些人的睡穴。一通忙碌,待那十多个素衣女都陷入昏睡状态后,已是天光破云之时。三人都已疲累不堪,靠在石壁上沉沉睡去。
向擎苍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朱岚岫仍在他的怀里睡得正香,而云姑早就醒了,正呆呆地望着他们二人。
向擎苍充满怜惜地伸手理了理覆在岚岫额上的乱发,转头对上云姑的目光,眉宇之间,隐泛起忧虑之色。他仰起脸,盯住天上一片悠悠浮云,出了好一会子神,终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将岚岫轻轻抱起,走几步,平放在前方的草地上,脱下外衣为她盖在身上。而后他来到云姑面前,突然双膝跪地。
“苍儿,你这是做什么?”云姑惊惶失措。
“师父,请恕徒儿无状”, 向擎苍星目里泪光闪现,“艾玛说的话,是真的吗?”
云姑心中一惊,霍然起身,两行热泪顺腮而下。她咬了咬牙,一口气道:“是,她说得一点不错,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的养父母,是被我下药害死的。”
“为什么,他们对我有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为什么要害死他们?”向擎苍只觉胸中一股热血,冲了上来,全身一颤,不自禁的跪坐在地上。
“因为我的身份已经暴露,玉面婆婆到淮安,就是要查探你的身世,我只能赶在她之前下手”,袁瑛慢慢地转过身子,她拄着拐杖只是假象,这会儿却真的颠踬得厉害,只能倚靠拐杖支撑着身子。她猛然回身,呆望了擎苍一阵,幽幽道:“我别无选择,一旦你的身世秘密泄露出去,不但白槿教的人会极尽全力要除掉你,那个昏庸无道的皇帝也不会放过你。而且,我痛恨你的养父母,我当年是看他们膝下空空,多年苦盼得子,又即将致仕归乡,远离朝廷,这才忍痛割爱,趁夜潜入他们的住所,将出生才两天的你,放在他们的卧房门外。可是,你那对糊涂的养父母,竟然逼你走仕途,那可是随时会掉脑袋的差事啊,他们竟然将你往火坑里推!”
袁瑛的话,字字如千斤巨石击中向擎苍的前胸,他虽然极力在忍受着,但无法压制住胸中沸腾的热血,终于,轻轻咳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苍儿——”袁瑛上前扶住向擎苍的肩头,在他身前蹲了下来。她苦笑了一下,“如果你恨我,想杀了我替你的养父母报仇,那就动手吧,我不会怪你的”。
向擎苍呆坐望天,泪水滚滚,好一阵工夫,才擦干脸上泪痕,黯然道:“娘,我这些年来不能在身边伺候您,已经是大不孝了。若是杀了自己的娘亲,我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间!”
“苍儿,你还肯认我这个娘”,袁瑛悲喜交加,热泪盈眶,“终于能够听到你喊我一声‘娘’了”。
向擎苍肃然问道:“我的生父是什么人?”
袁瑛面容大变,额上汗珠直淌,她用哀求的口吻道:“我不能告诉你,希望你能体谅为娘的苦衷。”
向擎苍神情中隐现倦容,“也罢。在我的心目中,养父母亦是生身父母,我永远都是向家之后,也请娘能够理解”。
袁瑛含泪点了点头,她轻轻叹息一声,拄着拐杖起身,“我去弄些吃的,你在这儿陪公主吧”。她一颠一颠地慢步向前走去,山风吹飘着她的緼袍敝衣,背影中流露出无限的凄凉。向擎苍望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心如剑穿。
袁瑛打了一只山鸡回来时,向擎苍还坐在原地发怔。
袁瑛暗暗摇头,自己拾了些枯枝生火,将山鸡架在上面烤着。
直到袁瑛将一只烤好的山鸡捧到向擎苍跟前,他才清醒过来。他实在没有胃口,却不忍拂了娘的好意,只得双手接过来,勉强笑笑,说了声“谢谢娘”,言语间有些生分。
袁瑛只是叹气,低头默默。
向擎苍将那山鸡撕下半只来,将剩下的半只递回给袁瑛,温言道:“娘,快吃吧。这半只,我和公主分着吃足够了。”
朱岚岫筋疲力尽,这一觉睡得极沉。向擎苍唤醒岚岫,撕下一片山鸡肉,送到她的嘴边。朱岚岫顿时飞红了脸,又不忍拒绝,加上她腹中也确实有些饥饿,只好张口吃了下去。吃下了第一口,就无法再拒绝第二口,向擎苍不停的撕着山鸡肉,送入岚岫的口中。朱岚岫也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不觉间,半只山鸡已吃掉了一大半。
向擎苍又要将山鸡肉往岚岫嘴里送,朱岚岫发现山鸡已吃掉了大半,不肯再吃了,反握着擎苍的手,将鸡肉往他的嘴里送。向擎苍拗不过,只得张嘴吃下。
这时袁瑛走了过来,将自己手中的半只山鸡又给了擎苍。“我没有胃口,吃不下”,袁瑛黯然笑道,“看着你们吃,我也就饱了”。
不待二人开口,袁瑛又抢先道:“我还想跟你们说件事。我和木槿当年是结拜姐妹,我们还有过约定,将来各自生下的若是一男一女,就让他们结为夫妇。虽说已事过境迁,但这个约定,我一直记在心里,我也由衷的希望,你们能够结为连理,白头偕老。”
袁瑛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向擎苍和朱岚岫都愣住了。回过神时,袁瑛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