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荣妃又道:“恐怕真凶另有其人,腊月只是当了替死鬼罢了。”
方皇后忙接道:“腊月这丫头向来老实本分,忠心耿耿,臣妾相信她不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来。”
嘉靖冷哼一声,“一个小小的宫女,如果没有人指使,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方皇后的身子骤然摇晃,满腹的怨恨、惧怕和暴怒终于爆发,她嘶喊:“难道皇上怀疑是臣妾指使的?臣妾在皇上眼里,就是这种阴险歹毒之人吗?”
“放肆!”嘉靖勃然大怒,“你竟敢用这种口气和朕说话,皇后仪态尽失,你不配统领六宫!”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方皇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加上长时间跪在地上,双腿发麻,几乎瘫倒在地,两侧的王贵妃和阎贵妃同时伸手扶住她,表面上满是虚假的关切,内心却乐开了花。
第16章 暗中下毒藏玄机
眼见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曹端妃柔声道:“皇上息怒,臣妾觉得荣妃的话有理,事情的真相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还望皇上明察。”
曹端妃的柔润清音似清风拂面,嘉靖的火气顿消几分,声音也变得平和,“都起来吧”。
众人跪了许多,起身时腿脚都酸麻不已,站立不稳。趁着短暂的混乱,嘉靖将目光投向了朱岚岫,朱岚岫也正回望。她瞥了条几上的茶瓯一眼,用眼神向嘉靖作了暗示。
嘉靖会意,下了命令:“将腊月押下去,朕要亲自审问。还有桌上的那些茶具,一并带走。”
昌芳忙指挥几名太监忙碌起来,腊月已经目光呆滞,毫无生气,被两名太监拖了出去。昌芳斜瞄了一眼地上眉儿的尸体,“皇上,这……这该如何处置?”
“拖出去埋了”,嘉靖冷淡回应。
赵荣妃听得一阵心寒,眉儿服侍她多时,主仆情份总少不了的。她哀伤地望了即将被人如敝履般丢弃的眉儿最后一眼,有晶莹的泪花在她的眼角闪烁。
腊月被直接押入了锦衣卫北镇抚司监牢,陆炳提审腊月时,嘉靖亲自到场,他端坐在屏风之后,面容凝肃。死了一个宫女本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嘉靖之所以如此上心,倒不是担心有人要害荣妃,而是他的多疑心在作祟,将此案与白槿教联想到了一起。
腊月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好似僵化了一般,动也不动。
“是你在茶壶里下毒,意图毒死荣妃吗?”陆炳的声音温温的,却极富威力。
腊月依旧垂首呆立。
“抬起头来”,陆炳一声低喝。
腊月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她稍稍仰起脸来,凌乱的秀发遮掩着惨白的面孔,一双大眼睛空洞无神,她惨惨的笑了笑,比哭还要难看,语气里满是绝望,“那毒,是我下的”。
如此轻易认罪,陆炳满心疑惑。屏风后的嘉靖也惊讶不已,在坤宁宫时,腊月曾连连喊冤,此刻却不再为自己作任何辩解,其中定有蹊跷。
同一时间,朱岚岫正向郊外的密林深处行去,那片密林是她与向擎苍两次交手之地,那场景依然历历在目,让她心中涌动着万千感慨。向擎苍不在锦衣卫北镇抚司,是陆炳请她帮忙寻找,一起参与对腊月的审问。
“向大人在郊外的密林深处盖了一座竹屋,他最近心情烦闷的时候,常到那儿去,公主上那里找找吧”,沈婧耳目通达,连向擎苍的行踪都了如指掌。
朱岚岫见沈婧对着她抿嘴而笑,假装不悦地转身就走,却忍不住伸手轻抚发烫的脸颊。
离竹屋越来越近,朱岚岫的心跳也在急剧加速,一个多月未见他了,思念之情日夜折磨着她,这会儿近在眼前了,却惶惑无措起来,脚步也有些不听使唤了。
一抹夕阳反照,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忽然一缕柔细萧韵袅袅入耳,悠远绵长,仿佛是世间最恬静的声音,又传递着缠绵之意,如诉说着一段清幽的思念。朱岚岫胸中有朵朵浪花激起,她被萧音吸引着,加快脚步前行。转过一片丛林,景色豁然开朗,想不到,在这密林深处竟别有洞天。东面青山,汇集成了万道流泉,成一股潺潺溪流。溪边洞石玲珑,翠竹环绕,郁郁葱葱。一座竹屋依景而建,古朴风雅。竹屋外,身着月牙白长袍的向擎苍一管玉箫向落日,白衣随风,流现出一股飘逸的气质。落日在天边幻起一片彩霞,映照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丰神俊朗,光华照人,只是展不开的眉头凝蓄着几多忧郁。
朱岚岫静静地望着他,被那萧音软了心扉,酸了记忆。
向擎苍似乎心有感应,萧音戛然而止。他回过头来,正迎上朱岚岫伤感怅然的眸光,他的心平添了几分疼痛,二人竟无言以对。
默然相对半晌,向擎苍星目一闭,再睁开射出来万般柔情,微微一笑, “公主能寻到这儿来,想必是沈婧的功劳吧。”
朱岚岫微觉脸上一热,也微笑道:“向大人独居幽篁,抚笛弄萧,真乃风雅绝俗。”
“风雅未必绝俗,如果真能绝俗,又何来这许多烦恼”,向擎苍低叹,“我前些日子心情烦闷,到这林中散心,无意中发现了这一处绝好的风景,便动了在此修建一间雅舍的念头。为俗事烦扰时,也可拥有一方栖身之所,求得片刻安宁”。
朱岚岫慢慢抬起头来,触到了向擎苍的眼光,平日他眼睛里总带着逼人的神光,此刻在她面前却只有无限的温柔。那目光让她迷醉,几乎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强自镇定了心神,她才用平静的语调道:“是陆大人让我来找你的,今天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向擎苍眼里有掩藏不住的失望,但他很快变得神情严肃,“什么大事,是不是和白槿教有关?”
“现在还很难说”,朱岚岫轻轻摇头,她将发生在坤宁宫内的命案细说了一遍,之后又道:“父皇要亲自听到审问腊月的整个过程,指挥使让我们也过去。”
向擎苍和朱岚岫匆忙赶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后,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腊月刚刚咬舌自尽了。任凭陆炳如何软硬兼施,腊月自始至终咬定是自己下毒欲害死荣妃,不再做任何辩解。可是当陆炳追问她毒害荣妃的动机,以及为什么会在御花园遗失玉佩时,她却一言不发。陆炳实在忍无可忍,准备对腊月动用大刑时,却见鲜血从她的嘴角涌出,她竟咬舌自尽了。
嘉靖的脸上阴云密布,“如果是皇后指使的,朕决不轻饶!”
“父皇,儿臣认为幕后主使之人并非母后。谁都知道腊月是皇后的亲信宫女,如果腊月毒害荣妃,皇后指使的可能性最大,她不可能犯下如此愚蠢的错误”,朱岚岫顿了顿,又道:“而且儿臣推断,那毒也并非腊月所下。”
嘉靖面无表情地看了朱岚岫一眼,“说说你的理由吧”。
朱岚岫道:“还是太明显了,腊月重新冲泡了一壶新茶,就有人喝下后中毒身亡,这等于告诉所有的人,就是她在茶中下毒。而且当时的情况是,腊月上前将已冲泡好的茶汤注入茶瓯中,婉卿欲上前斟茶时忽然脚下打滑,正与回身的腊月撞了个满怀,将腊月手中的茶壶撞落在地。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原本为荣妃斟茶的,应该是婉卿,而不是腊月。”
向擎苍接道:“皇上,微臣听公主叙述了案发经过后,也觉得婉卿的举动十分可疑。她似乎是故意要造成混乱的场面,好让腊月代替自己为荣妃斟茶”。
“可如果腊月没有在茶壶里下毒,眉儿喝下的那杯毒茶又是怎么来的?”嘉靖难以理解。
朱岚岫道:“那毒药,应该是在为大家斟茶之前,就已经涂在了茶瓯的边沿处。因为我们都亲眼见到婉卿为靖妃斟茶后,端着托盘去了荣妃那里,那段时间她并没有接触到放置在托盘上的茶瓯。”
“我检查过茶瓯和眉儿用过的茶杯,里面确实都有残留的毒液,茶壶已经摔碎被清理掉,壶中的茶是否有毒已无法查证。但是如果毒药是一早就涂在茶瓯的边沿,婉卿之前将茶瓯内的茶汤分置于多位娘娘和公主的茶盏内,为何无人中毒?”陆炳百思不得其解,向擎苍亦是茫然不解。
“因为婉卿和腊月斟茶时,使用的是不同的手”,朱岚岫道,“我当时见腊月悬壶高冲的姿态甚是优雅,特别多看了两眼,我注意到,她是用左手擎壶。有的人习惯使用左手,不足为奇,但是现在仔细回想,就发现了其中的问题。”
“腊月是个左撇子?”向擎苍恍然大悟,“婉卿将毒药涂在茶瓯的一侧,她自己一直用右手斟茶,茶汤没有接触到有毒的那一侧边沿。而当腊月用左手端起托盘上的茶瓯,为荣妃斟茶时,茶汤正好接触到了毒药,再流入了荣妃的茶盏中”。
嘉靖和陆炳顿时也都明白过来。陆炳点头道:“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了,如此说来,婉卿与腊月相撞,就不是意外,而是有意为之了。这一切都在周密的计划当中,而腊月只是这个计划中的牺牲品。”语声微顿,他又道:“只是我还有疑问,腊月起初连呼冤枉,后来为什么突然改口认罪,并且自尽呢。”
朱岚岫略一沉忖,道:“她一定是受到了威胁。阎贵妃当众亮出了腊月遗失在御花园里的那块玉佩,腊月到御花园中,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于可能与白槿教有牵扯。而玉佩的丢失意味着她的身份暴露,所以,她非死不可。”
“如果幕后主谋不是皇后,莫非是阎贵妃在捣鬼?”嘉靖眼中暴射出一股杀气。
陆炳道:“根据眼下的推断,谁都无法洗脱嫌疑,虽然婉卿是皇后的人,但也有可能被其她人收买,这样既达到了目的,又可以嫁祸给皇后,可谓一石二鸟之计。至于阎贵妃为什么会那么凑巧的出现在御花园,还有金英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在掌握确凿的证据之前,都无法作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