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2 / 2)

到了寝殿门口,立了许久不敢进,每次见着他双眼紧闭的躺在凤床上,怎么也唤不醒,她都几近崩溃。而现在,博婉玳却又怕他醒来,得知她把孩子把成那样,只怕非再死一回不可。

“陛下”经许庆轻轻一声唤,博婉玳才深吸口气,迈步入殿。

福儿几人正在为颜墨梵灌着流食,可是与以前的昏迷都不同,这次无论怎么灌,他都一口不进,全都顺着嘴角流下,几个宫侍没了主意,只得抹泪,连博婉玳走上前,都没有发觉。

“他还是不吃?”博婉玳看了眼福儿手里的五谷米汤,忧心的问,福儿起身,与几位宫侍一同立在一旁,含泪轻轻摇了摇头,药食不进,便熬不了几日。

博婉玳从福儿手中取过米汤,令石儿继续好生护着颜墨梵,自已勺了一小口米汤含入嘴中,一只手按在颜墨梵的下巴,微微张开他的嘴,而后双唇凑上前,对着他的唇,唇对着唇,小心得喂入米汤。许久后,感觉这口米汤已流下喉,才从他的唇边离开,继续喂第二口。

两口米汤喂下,竟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碗中剩余的米汤已经凉得不敢再喂他。即命宫侍再取一碗来,又如此喂下几口,这才与石儿一道让颜墨梵躺好,命他们下去。

俯耳贴着他的胸口,听着微弱的心跳,再抚抚他冰凉的四肢,博婉玳命人在寝殿内烧上两个鎏金铜火笼。

半个时辰后,医侍捧来一碗汤药,博婉玳拿起正要喝,医侍立刻出声阻止:“陛下不可,是药三分毒,切不可乱服。”

博婉玳如同没有听到,直接把药放在床边临时添置的高几上,遣医侍出殿。自已坐在床沿,一手扶起颜墨梵,一手取汤药喝上一小口,再次唇对着唇,一点一点的灌入,直灌到剩余的汤药渐凉,才停下,舒舒他的胸口,淡淡一笑:“没事的,能吃能喝,便不会有大碍,朕已经命杨青派人到各国打听,遇着神医圣手,不管是骗是拐,哪怕绑,都要绑进宫来,治好你……”将锦衾往上拉了拉,拥着他靠在床头,直坐到天空泛出一道鱼肚白……

早朝时分,清和殿的气氛逐渐沉重,众朝臣都看出博婉玳心不在焉,她仅议了几项重要事宜,不到半个时辰,便离殿退朝,命宫侍将奏折搬往昭阳宫中……

颜墨梵书案上的闲书杂曲全部被收起,取而代之的是数叠如山般的奏折,博婉玳坐在书案前,提着朱笔却无心批阅,只望着凤床前垂闭着的明黄色流苏罗帐,任笔尖的朱墨滴入奏折上,晕开一片血红。

早在昨日得知颜墨梵可能无法醒来,博婉玳便下旨,将三位皇女的当值随侍全部杖毙,包括博明铮的教养宫侍,其余随行宫侍发往浣衣局,永世不得出。

三位皇女也没得好过,除五皇女被博婉玳亲自痛打了一顿,对二皇女与四皇女,博婉玳不问谁对谁错,直接命宫侍分别痛责十杖。并命三位皇女休学三个月,养好伤后,白日前往奉先殿跪着,夜里抄写《金刚经》。执杖宫侍知道打的是皇女,多少会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不敢太下狠手,十杖打完,二皇女与四皇女还能起身……

许久后,博婉玳拉回视线,低头批阅奏折,望着这本奏折上的数滴朱墨,沉吟片晌,唤许庆入殿,下旨,在凤后病重期间,后宫由皇贵君与贤贵君共同打理。

萧煦生接到这首圣旨深叹了口气,命宫侍前去请贤贵君前来,但转眼想想,又叫住宫侍,命准备轿辇,亲自登门十多年未踏入的雍华宫。

寒暮雪接到圣旨,思索许久,面无表情的转入书房,继续他未完的画卷……

朝臣、外戚在几日后便得到这一消息,这在朝中上泛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涟漓。

自古‘嫡为尊,长为贵’,长皇女在众皇女中,占了先天的排行优势,但如今,秦家远不及当年,良贵君又近十年不得帝宠,连带着长皇女也入不了坤平帝的眼。

且陛下从来‘喜男不喜女’,自二皇子出生后,宫中连续诞下四个皇女,陛下的脸是越来越黑,虽然她最喜欢日日粘着她的二皇子,却对在凤后宠腻下,疏于管教的五皇女从无悦色。凤后一旦病危,五皇女便只是空占着嫡皇女身份而一无所有,二皇子年满十五便要嫁人,那时,谁还护得了她?

三皇女则聪明好学,在坤平帝面前也是对答如流,且从未过问后宫之事的贤贵君,此番被坤平帝下旨与皇贵君一道掌管后宫,众臣猜想,陛下是否属意三皇女,而有意抬举贤贵君,为三皇女在宫中铺路?

二皇女与四皇女的父君同样是世家出生,荣宠不减,坤平帝也正春秋顶盛,将来又会有什么变化,无人知晓,朝臣们还是难已决择,哪位皇女继承大统,这关系到朝臣们的身家前程,随着皇女们的一天天长大,宫中的任何动静,他们都不敢放过。

博明铮趴在床上被上药、包扎、灌药折磨了几日,一能下地,就要博玉舒带她到华凤殿寝宫,却见博婉玳在里边,而不敢进入。躲在门边,扁着小嘴似哭非哭的悄悄往里望,层层珠帘罗帐垂闭,她怎么也看不到颜墨梵。

“铮儿。”博玉舒心里一紧,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要带她往里走:“乖,别怕,母皇不会再打你的,她这几日还经常去看你呢,而且还有皇兄在你身边。”

可博明铮却是怎么也不肯进入,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槛,抿着嘴摇头,不愿迈步。

“铮儿,你不是要皇兄带你看望父后吗?不怕,跟着皇兄……”博玉舒拍拍她的肩,可博明铮依旧摇头。突然,她身子一抖,象撞了鬼似的瞪大了眼。

博玉舒见她异样,警觉的转头,博婉玳已站在面前。

“你父后那般疼爱你,你现在却连进来看看他,都不愿意吗?随朕过来。”博婉玳沉郁而威严的凝视博明铮片晌,伸手想要牵她。

博明铮猛得避开,一个劲的往博玉舒身后躲,戒备的望着博婉玳的双眸,带着倔犟。博婉玳的手停在了半空,望着那双象极了颜墨梵的眼,镇在原地。博明铮却转身,脸上挂着泪,跑开了去。

次日,以前卯时被唤醒必哭闹一场的博明铮,在卯前便已起身,命宫侍迅速为她穿好衣裳,却不愿多戴佩饰。等博婉玳前去上朝,她便迈开小腿跑进颜墨梵的寝殿,手脚并用的爬上凤床,坐在颜墨梵身边,带着哭腔,学着博婉玳的样,用小手为他舒着胸口:“父后,母皇说你有心疾,是铮儿不乖,让你天天操心才得的病。铮儿知道错了,铮儿会改,看,铮儿今天就很乖,真的,很早就起床了,而且没有哭,等母皇下了朝,铮儿就去奉先殿跪着,为你祈福,让皇祖奶奶皇祖爷爷们都来保佑你,病早点好。明天铮儿也会这么乖,以后都会乖乖的,再不让你操心,母皇上朝时,铮儿就来帮你摸摸,你的心就不疼了。父后,铮儿害怕,铮儿想哭,你不要睡了好不好,以后,铮儿会给你讲故事,会给你煮蛋羹,会陪你玩……”博明铮说到最后,嚎嚎大哭。

福儿几人立在罗帐外,听她对颜墨梵说话,不去打扰,只不停的抹泪。禄儿虽也气极了博明铮,可听她哭的这么伤心,却又心疼的很,伸手撩开罗帐:“五皇女,您可别哭了,主子最疼的可就是您,他听着您这般哭,会更心疼的。那日若不是听到您落水,主子慌得连轿辇都没坐,一路跑到御花园,抱着您却怎么都唤不醒您,被吓得紧了,也不会突然发这么大的病。主子发病时全身都在颤,身子直往地上倾,如果不是御医与医侍们就在旁边,立刻给主子施针用药,主子那时便已经去了。”禄儿抹着泪,继续道:“主子闭上眼的那一刻,都还抱着您念着您的名没松手。五皇女,奴侍求求您,往后,您可要上进些,主子从不求您为他做些什么,只求您安安康康顺顺当当的一个好,您知道吗?只要有人提您一个好,主子便能乐上个几日,五皇女,您今后就让他宽宽心吧,那便是您做女儿的孝道了……”

“父后,铮儿听话,铮儿再不哭,再不让你心疼了,铮儿要让你天天笑,父后,你要快点醒过来。”博明铮伸手胡乱擦了擦泪,又不停的为颜墨梵舒着胸口……

第141章

博明铮在听到殿外“陛下驾道”的喊声时,手上动作瞬间停下:“父后,我要去奉先殿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迅速下了凤床,石儿上前帮她刚穿好鞋,她便快速跑出殿,避开博婉玳,直向奉先殿去,她的随侍们急忙向博婉玳行了个礼,立刻追了她去。

博婉玳立在原地,转身望着博明铮远去的背景,直到看不见她时,才叹口气,继续往华凤殿内走,石儿向她一拜,便浅笑着将才刚博明铮来看望凤后时说的话,转述给博婉玳,博婉玳面上虽无动容,但眼底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

博玉舒得知后博明铮去了奉先殿,也赶了过去,却见博明铮双手合十,规规矩矩的跪在锦垫上,比她身后的二皇女与四皇女都还规矩,嘴上直念叨:“皇祖奶奶、皇祖爷爷们,铮儿求你们保佑父后快点醒过来,铮儿保证再也不调皮,再也不打碎你们的贡瓶……”

博玉舒轻声走到博明铮身边的锦垫处跪下,转身向二皇女与四皇女打个招呼,笑着对博明铮说:“皇兄与你们一道跪,我们一起求皇祖母和皇祖父们让父后早日好起来。”

博明铮听着博玉舒的声音,转过头,脸上带上了这几日久违的笑意:“皇兄,你怎么也来了?”瞬间又低下头,带着愧意,扁着嘴问:“是不是因为我不乖,害你也被母皇罚跪?”博明铮心想皇兄那么乖,母皇又疼爱他,一定是因为自己犯了错,惹母皇生气极了,就连皇兄一起罚。博明铮曾听太傅提到过,因为一个人犯错,很多人被罚,这叫‘连坐’。

“母皇没有罚皇兄,是皇兄自己要来与你们一道为父后祈福的,而且铮儿今日很乖,相信不久,母皇就不会再生铮儿的气。”博玉舒宠腻的安慰她,而后也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保佑父后早日康健’。

二皇女与四皇女从博明铮走进奉先殿开始,就没好脸色,她们认为都是因为博明铮,才让她们被博婉玳下令打了一顿。现在宫里都在传,如今博婉玳只看中三皇女一人,所以才让寒暮雪与萧煦生一同撑管后宫。二皇女因萧家与寒家的关系,本来与三皇女就没有往来,知道这件事更是愤怒,这笔账自然记得博明铮的头上。

皇子们每隔一日,也要在御花园东北角的百汇轩上课,学些男四书、诗词歌赋、后宅管理等等。虽然课程不如皇女课程那般紧张,但也不容得半点懈怠。博玉舒要去上课时,一定会仔细嘱咐宫侍照看好博明铮,傍晚下学后,定会拐到奉先殿,接博明铮一道回宫,为她揉擦小腿和膝盖。

颜墨梵则依旧昏迷不醒,医侍每日都为他全身施针,以保经脉畅通,博婉玳也顿顿给他灌食灌药,但他的病情却没有起色。莫御医如实向博婉玳禀报,若不能对凤后头部施针用药,只怕头部经络将要因血气不畅而逐渐坏死,可大耀境内,如今却还不见,能将麻痹的头部经脉疏通,这种高明的针疚医术。博婉玳一阵眩昏,攥紧拳狠狠按在书案上,才稳住身形……

这夜,博婉玳侧躺在颜墨梵身边,一手撑在下巴,一手抚过他的眉、眼、鬓边、嘴唇,停在鼻尖,探着他的鼻息。动作轻柔,神色平和,眼底无波,即便声音,也如同平日与他说着情话般委婉动听:“朕白日里总见对着两个孩子笑,夜里哄他们睡着后,朕却常见你坐一旁望着他们落泪,知道你心里苦,生怕铮儿占着‘嫡’字却无外援,将来难继大统,两个孩子将来没了出路,所有总宠着腻着,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让他们没白来这世上一趟。所以朕从来都没怪你宠坏铮儿,总想等她再大些,慢慢懂事了,总能教好来。可你这一睡,她似乎懂事了不少,近来很乖,再不象以象那般调皮,她天天都来给你舒着心口,希望你能早点醒过来。舒儿也越来越有当皇兄的样,天天照顾着她,盼着你快些好起来,要是让两个孩子知道,如今没有一个大夫能医的醒你,真不知他们要伤心成什么样。朕听说北岭以北的冰湖内,有千年寒冰玉,晶莹剔透,还可保肉身不腐,明日早朝,朕便下旨,命工部差人去寻寻看,若真有,采了来,给你打副玉棺。我们的皇陵也该开始建造了,朕决定皇陵就命名为昭陵如何?今秋朕还决定与西漠恶战一场,以大耀如今的兵力,必能胜它,夺回并州等地。到时,大耀的凤凰便是双翼……”

博婉玳说着,突然拥着他入怀,闭上眼吻上他的冷凉而苍白的唇,哽咽道:“墨梵,朕还没爱够你,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你在哪,朕都一定要找到,每一世都要娶你……你再抱朕一次好不好,求求你……”泪滴落在颜墨梵的眼中,顺着他的眼角滑下,宽大安静的寝殿内,仅余博婉玳悲痛的低泣声……

八月初三,博婉玳收到杜舁的消息,说在西漠探到一个传说。百年前,有位神医因走迷了路,竟攀过了雄鹰不过界的西缘山,而来到西漠国,却从此再也回不去,只得在西漠取夫生女,最终老死在西漠境内。据说她妙手能回春,只要一个人未到油尽灯枯,还留一口气在,她都能医的活。但这只是传说,无人知道是否真实?也无人知道她的夫女如今何在?

而博婉玳心底,却如一粒即将熄灭的火种,又重新燃起,她激动的捧着信纸,走到颜墨梵床前:“墨梵,杜舁来消息了,西漠有神医,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她就都医的活。这一定是真得,她有娶夫生女,就必有后人,朕要找到她的后人。朕这就宣丞相等人入宫商议。”说罢,直奔殿外,命摆驾御书房……

御书房内,博婉玳并非与左右丞相及六部官员相商,而是威仪不可抗拒的直接下令:“户部立即准备军需粮草。三日后,朕要亲自率领六十万铁骑军,二十万弓骑军,与秦家三十万骑兵,金家三十万铁骑军汇合,亲征西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