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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主上在牛山游玩,宴上酒醉,公子彭生送他回驿馆的时候,在车上暴毙。”

“暴毙?如何暴毙法?”我认真看着她,拽紧她的手臂,道:“果儿,事到如今,你千万不要瞒我。”

果儿点头,“彭生公子,天生力大无穷,活生生扯出了主上两侧肋骨,血溅得满车,死状凄惨……”

“彭生弑杀鲁侯,是不要命了?可知道为了什么?”我情绪激动,诸儿要杀姬允,有的是手段,又为何要牵扯彭生进来?

“听说是为报纪国战场上的一箭之仇,那箭差点要了彭生公子的命。”

这理由倒是极合理的,彭生年轻气盛,容易受人挑唆,干出这等送命的傻事。可诸儿,却不像是会谋害自家兄弟的人。自家兄弟?我轻压额头,稍稍理了理头绪,又问:“杨夫人何处?我回来这么久,也不见她。”

“杨夫人早没了,先王去世的时候,就殉葬了。”

“殉葬?”不该啊,杨夫人有子嗣,按理不会给父亲殉葬。

果儿又答:“是国君亲自下令的,说杨夫人是先王最后宠爱的夫人,理应陪葬。”

我又细想一番,抽丝剥茧,豁然确斯。

诸儿不戳破,不代表他不知道;诸儿不作为,也不代表他没有手段。从黄地之盟开始,这就是他设下的一个局:一面借刀杀人,除掉姬允;一面又不声不响地肃清了姜氏血统。我倒吸一口冷气,真真是一箭双雕啊!

我和诸儿,永远也不可能名正言顺,想要在一起,就只有不断扫除眼前障碍。以诸儿的缜密心思,他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我不禁战栗起来,难道,是我的两个儿子?

我不敢再想。兽炉里断断续续冒着白烟,我被熏得失了神智,诸儿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重复:“倾国又算什么?桃华想要,我便倾其所有。天道人伦都可以枉顾……”

第26章 子归

诸儿的背上爬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是父亲盛怒之下的狰狞印记。我不敢去碰,生怕触到他的痛处。

“害怕?”他问。

我摇头轻叹,“我的,你只是看不见罢了。……你还疼吗?”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才发现自己的手,是凉的。

诸儿一颤,回身把我纳进怀中,绵延不绝的吻终于夺去了我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

桐月宫里的烛火昼夜长明,我们不分晨昏,抵死缠绵。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日了,外面早就乱作一团了吧。即便现在有乱军逼宫,冲进来取我性命,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诸儿在我熟睡的时候离开过几次,没有让我知道。他以公主伤心过度,需要单独静养为由,将我隔离在整件事外。

姬允被厚殓,诸儿派人报鲁迎丧。鲁国那头,庆父主战,请领戎车三百伐齐,并大肆宣扬齐候□□,祸及君父。庆父的心思,我也摸得着一二,为父亲报仇只是借口,他一来是为了给自己立威,二来也是借着我打压同儿。同儿尚且年幼,我一直担心在继位的问题上会横生枝节,好在这十几年,我已为他在朝堂之中建起一支人脉,有申繻等人的扶持,庆父一时也不敢造次。

同儿继位后,申繻暂掌大权。他在伐齐的问题上也有所犹豫,大夫施伯进谏,此等暧昧的事情,不宜宣扬。齐强鲁弱,伐未必胜,反彰其丑。不如趁此除掉彭生,等他日后羽翼丰满,也是齐国一位悍将,届时要在战场上扳倒他,怕就难了。申繻接受了他的意见,派人来齐国迎回姬允的尸首,并修书信一封:

外臣申繻等,拜上齐侯殿下:寡君来议大婚,今出而不入,道路纷纷,皆以车中之变为言。无所归咎,耻辱播于诸候,请以彭生正罪。

我一直以为此等大事,必招战祸,没想到最后只用彭生一命便可了结。想来,诸儿是蓄谋已久,又步步为营,早就对这样的结果有了十足的把握。

我一个人倚在窗台,思绪飘得远了。

记得小的时候,下人都怕诸儿,只有我不怕。父亲重用他,我还怨他没有时间来陪伴我。我只当他是个温柔宽厚的男子,却从没来有注意过他冷血铁腕的一面。

肩上多了件袍子,我转身对上诸儿含情脉脉的目光。“这里凉,你不要在这里吹风。”他道。

这样的男人,为何总是注意我身边的琐事?“彭生呢?你打算怎么处置他?”我脱口问道。

“已经斩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还想再问,却被他打断:“桃华,这件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即便有什么报应,也是我的。”

报应在他身上的,就是报应在我心里,如果真有什么报应,我又如何置身事外?

“你在心疼我?”诸儿捧起我的脸,笑弯了眉眼。

“诸儿,”我看着他的眼睛,肃然道:“同儿和季友虽是姬允的孩子,也是我的。我要是在你面前玩弄心机,一定不是你的对手,我也不愿意这样。如今我把话摊开来和你说,只求你不要伤害他们!”

诸儿顿在那里,慢慢收紧眸子,眼瞳里逐渐失去了流转的光彩,化为一片漆黑而死寂的寒潭。他并没有收回脸上的笑容,只是看着我,幽幽地说了一句:“好啊,只要桃华想要……”声音里再感觉不出任何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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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得知,彭生被抓的时候在殿上破口大骂,指责诸儿乱伦嫁祸,又对天赌咒,即便死了,也要化成厉鬼找他算帐。

诸儿命人堵了他的嘴,拖去市曹斩首。

可惜诸儿只能堵住彭生一人的嘴,又怎能堵住悠悠众口。

自姬允死后,我一直呆在桐月宫里,未曾踏出半步。以前是不能,现在是不愿,也不敢。忍尤负诟,都由诸儿一人在外支撑着。同儿次年改元,我依然滞留在齐国。

强求的幸福,要背负太多的不幸。我只知道我的桐月宫里,诸儿离去,既是白日漫漫;诸儿回来,又是春宵苦短。至于宫门外发生了什么,我已经力所不及,也无心过问。

直到有一天果儿对我说:“大公主回来了。”

我慵懒地篦着发稍,问道:“半夏又回来干什么?如今她万万人之上,这是要衣锦还乡吗?可惜君父薨了,有谁来看?”语毕,又觉得自己幼齿,明明不是真的讨厌半夏,就这张嘴,始终不肯饶人。我心说,好在半夏过得不坏,还经得起我这些酸话。

果儿弯腰贴近我,小声道:“卫国宗室公子内乱,国君被赶下台,立了他的庶兄姬黔牟。大公主和卫侯是逃回来避祸的。同行的还有大公主的庶子姬顽。”我心一震,果儿又道:“主上在偏殿给大公主洗尘,差人来问,公主姐妹多年未见,要不要去见见?”

我半天才从半夏的境遇里缓过来,轻叹一声:“那就见吧。”

我顺手将披散的长发绾起,随意选了支桃木钗子。果儿为我捧来赴宴的礼服,我道:“不用了,只是姐妹相见,不必这么隆重。”宫里能和我媲美的,只有半夏,以前去见她,总是盛装,生怕有半点落了下风。

如今,什么都不重要了。

我驻足殿外,见诸儿位于正坐。左侧坐着一名辨不清年纪的华贵妇人,披罗带翠,遍插珠玉。我细端详,正是半夏。见她行止妖娆,又谈笑风生,这一脸的神采飞扬,若说已经失势,还真是让人无法相信。

右侧王姬,与初见时的尊荣不同,脱下那身金灿灿的行头,也就只是一个凡间女子。真正美丽的女人是无需凭借外物的,她的自信由内而外,任何珠宝都会在她面前失色,就好像半夏。王姬的美,犹如飘萍,太轻,在这乱世里,随时都会被风吹雨打去。

王姬的手始终护着小腹,已经微微隆起。我紧了紧两侧拳头,暗暗告诫自己:诸儿是国君,必须要有自己的子嗣。

我把视线转向半夏,半夏身边两名俊俏的男子,小一些的是国君姬朔,另一个就是姬顽吧。姬顽虽是半夏庶子,但年纪应该长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