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已至此,赵大玲相信自己已经打动了将柳氏一门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的老夫人。老夫人慢慢地闭上眼睛,沉声道:“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容我再想想。”
赵大玲松了一口气,磕了一个头起来,退了出去。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老夫人幽幽的话语,“潘又斌说了,他要柳府将顾绍恒作为二丫头陪嫁的奴仆送到庆国公府。”
赵大玲脚下一滞,虽然她一早知道潘又斌一直惦记着长生,但是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让她感到恐惧和愤怒。赵大玲恭恭敬敬地向老夫人行礼,“谢谢义母相告。”
赵大玲回到长生的柴房时天色已暗,她一把抓住长生的胳膊,焦急道:“长生,潘又斌那人渣要你随二小姐入庆国公府。”
长生不以为意,平静道:“他向柳府求亲,我就料到了会有这个条件,本来太子娶四小姐时也可以让我到太子府,他是连这两个月都等不及了。”
赵大玲埋怨长生,“你一早知道怎么都不告诉我?”
长生微微牵牵嘴角,拉她入怀,“我不想你担心。”
赵大玲怎么能不担心,一想到潘又斌那双冷血的眸子就感到遍体寒凉,她抱紧长生,生怕一撒手他就会消失不见,“长生,我刚才向老夫人摆明了利害关系,让她把柳惜妍嫁给萧翊做侍妾,如果能成的话你就到萧翊的晋王府吧。”
长生垂下眼帘,“柳府如今成了太子一党,他们不敢得罪潘又斌,况且即便萧翊提出了这个要求,柳府答应潘又斌在先,也会回绝萧翊的。”
赵大玲的心又揪起来了,声音都干巴巴的,“那你说怎么办?”
长生微微一笑,“若是我死了,潘又斌自然就得不到我了。”
好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赵大玲猛地离开长生怀抱,面色苍白地瞪大了眼睛看他。长生知道吓到她了,后悔不迭,赶紧握住她冰冷的手,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去焐热她,“假的,假的,你别怕,咱们好好谋划,使一‘金蝉脱壳’之计,彻底断了潘又斌的念想。”
赵大玲这才呼出一口气来,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了,她抡起拳头捶在长生的胸膛上,“以后把话说清楚了,不带这么吓人的。”
长生自知理亏地由着她打。赵大玲每捶一下就要教训长生一句,“不许在我面前说死啊活啊的话,你不忌讳我忌讳,我只告诉你一句,上天入地我都会跟着你的,这辈子你别想甩开我。”
赵大玲想起了上次长生受伤时自己那种无助又心痛的心情,声音都哽咽了,“我们都好好活着好不好,活到七老八十,活到满头白发,活到儿孙满堂。等到走不动了,我们就手拉手一起死。在这之前,我们努力地活着,哪怕再艰难也要为对方活下去。”
长生动容地捧起她的脸,亲吻掉她面颊上的泪珠,他曾经那么接近死亡,是她的爱意支撑着他活了下来,也必将支撑他走出现在的困境,带给她全新的生活。
离得近了,长生看到赵大玲微肿的面颊,错愕地伸手抚上去,“这是怎么了?”
赵大玲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脸,想咧嘴给他个微笑却牵动了肿痛的脸,轻轻地“嘶嘶”了两声才掩饰地扭过头,心虚道:“不小心撞墙上了。”
长生从木墩上拿起屋里唯一一盏油灯,举起来照她的脸,赵大玲躲闪着不让他看,被他用另一只手臂箍住了腰肢,并绕过她的腰将她的两只手禁锢住身体后方。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强力,长生再瘦也是成年的男人,真用了力气自然是赵大玲抵挡不了的。赵大玲被他完全圈在怀里,前胸紧紧抵着他的胸膛,手腕被握得有些痛,只能放弃了挣扎,由着他端详自己的脸。即便油灯的光线昏黄,但仍可以看到赵大玲一侧白生生的脸上明显的五根指印。长生一下子抿住嘴,眼圈迅速红了起来,默默地放开了她。
赵大玲吓坏了,她还从没见过长生这个样子,他自己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时候都没有哭过,却因为她挨了一记耳光而红了眼眶。她摇着长生的胳膊,“长生,我没事儿的,真的,我是故意挨的这一下。汪氏冲进来冲我挥掌的时候其实我能躲开,但是我为了引她说出实情给老夫人听,便没有躲。”
长生不愿她看见自己的眼泪,扭过头去,用手迅速地抹了一把。
赵大玲以为长生不理她了,急得抓耳挠腮,围着长生团团转,“长生,你要是生我的气,可以骂我,但是不要不理我。”她抓着他的手,“要不你在这边再给我来一下,让我两边脸对称了。”
长生抽出自己的手,赵大玲又缠上来,“好长生,别不说话,你说嘛,要我怎样你才不生气?”
赵大玲叫了好多声“好长生、乖长生”,连自己都觉得肉麻,才将长生哄过来,沙哑着声音道:“下次不要让别人再打到你。”
赵大玲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指天赌地地发誓绝不让别人再碰自己一根手指头。长生凑过来,捧起她的脸,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心疼地问:“还疼吗?”
按照赵大玲以往的汉子风格,是想摇头来着,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借机捞点儿实惠,她酝酿了一下情绪,做捧心状,有气无力地皱着眉头,“疼,火辣辣的胀痛。”
长生慌了神,“我给你打些凉水来。”赵大玲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你给我吹吹就好了。”
长生听话地重新坐在她的身边,捧起她的脸,呵气如兰地吹着她的面颊。赵大玲眯着眼偷看他如画的眉眼,鼓起的嘴和认真的神色,忍不住扭头冲着他吻了下去。
☆、第113章 讨还
几天后,京城府尹送来一道帖子请柳府御史夫人汪氏到衙门走一趟,府尹有要事相询。
汪氏不知所为何事,但看着架势已经是心虚了几分,如果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京城衙门不会如此行事,虽说是‘请’,但是谁都知道是为了顾忌御史府的面子,实际上与抓捕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听上去客气点儿罢了。
汪氏赔笑着问那送信的差役,“不知府尹大人召民妇前去所为何事?我家老爷在朝中未回府,要不等他回来,亲自去拜访府尹大人可好?”
那差役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所为何事夫人到了就知道了。还请御史夫人快着些,卑职公务在身,耽搁不得。”
御史夫人见对方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塞了银子也没收下,心中越发没底,但觉得自己好歹是御史夫人,也不敢对自己如何,便咬牙带着一个仆妇坐着府里的马车去了衙门。府里一下子炸了营,老夫人在病榻上也不得安心修养,赶紧让府中家丁去通知老爷。
夫人本来猜测着官府传唤是为了府里小姐的事儿,难道是萧翊或者潘又斌将迷香的事儿告到官府了?但是又觉得不可能,无论是萧翊还是潘又斌都不会这么蠢将自己卷进去。这么一想还多了几分胆色。谁知进去就被扣下了,好在没有三堂会审,只问了话,签字画押后便关进了女囚大牢里。
柳御史在宫门口见到了神色焦急的家丁,这才得知汪氏被官府请走了,大惊之下赶紧四处打探,这一打探不要紧,惊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原来京城府尹接到密报,破获了城中最大的一个放印子钱的钱庄,涉案银两高大上百万两白银,此事传到皇上跟前,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种事,皇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这事儿柳御史当然也在朝堂上听说了,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家夫人会牵扯在里面。
这个钱庄背后的老板其实是太子萧衍,衙门当然查不到他这一层,也不敢如此深究,于是只抓了钱庄的老板和几个替罪羊。清查账目时发现一本账簿,汪氏也放了五千两银子在钱庄放印,于是便被作为同党传召到衙门问话。汪氏面对账簿上的一笔笔收支款项无从抵赖,只能乖乖认罪。
柳御史自诩清流,夫人竟然做出这种事来,自是羞愤难当,跪在朝堂上向皇上谢罪,自请撤职。皇上念他一向勤勉,府中小姐又指给了太子为侧妃,不能打了太子的脸,所以并未罢了柳御史的官,只训斥了他几句,说他治家不严,纵容家眷违反朝廷律法。虽然保住了乌纱,却也让柳御史灰头土脸,颜面扫地。女儿不检点出了丑事,夫人又贪恋钱财,私放印钱,柳御史多年苦心经营的两袖清风,国之砥柱的形象一朝崩塌,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来
汪氏放在钱庄的那点儿钱数目不算大,经查明她只是将银子放在钱庄找钱庄的人代管,赚些印子钱,并未参与钱庄的管理和运营。而且京城中的官吏夫人拿点儿体己出来放在钱庄里赚点儿零花钱的不在少数,只是不像汪氏这么倒霉被揪出来就是了。京城府尹看在了与柳御史同朝为官的面子上,奏明皇上,只收没了那笔放在钱庄的银子便将汪氏放了回来。
汪氏在牢中已经享受了官家夫人的礼遇,住的是单间,还有柳府的那个仆妇伺候着,饶是如此大牢毕竟是大牢,吃了两天牢饭,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向注重仪表的汪氏回到御史府时衣裳脏得不成样子,发髻歪了,头发好像乱蓬蓬的枯草,门房差点儿以为是哪来的讨饭婆子。
进府门的时候,柳御史当着府里下人的面结结实实地扇了汪氏两记耳光,汪氏的脸迅速肿胀起来,跟猪头一样。她张张嘴,却没敢像以往那样嚣张,只畏缩着躲在仆妇的身后。
柳御史想休妻,这样德行有亏的妇人不配做御史府的当家主母。汪氏放下所有的身段苦苦哀求,日日跪在梅姨娘的屋外,向歇息在梅姨娘这里的柳御史祈求原谅,大少爷柳敬贤和四少爷柳敬涵也来替汪氏求情。后来还是老夫人发了话,“汪氏虽有过错,但毕竟是贤儿和涵儿的母亲,你休了汪氏,让两个孩子以后如何做人?”
柳御史毕竟看中嫡长子柳敬贤,也最疼爱只有七岁的幼子,长叹一声,将已经写好的休书扯成两半。汪氏虽然保住了夫人之位,但是颜面扫地,在府里已经毫无威信可言,连这一年来备受老爷冷落的翟姨娘和一向不受宠的李姨娘也能在她面前冷言冷语,不时讽刺几句,再也不像以往那样毕恭毕敬。
老爷还彻底夺了夫人的理家之权,收回了府中库房的钥匙和账房的账本一并交给了梅姨娘。汪氏彻底失势,灰头土脸地躲在屋子里不敢再出来,人也憔悴得两颊都凹下去了,一下子好像老了十岁。
汪氏从衙门大牢回来那天,赵大玲去太清观见玉阳真人了,回到御史府,在门口下马车时,正好看到柳御史用尽全力抽了汪氏两巴掌,汪氏脸上松弛的肉皮都飞了起来,在空中晃荡着。赵大玲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都觉得脸疼。
看完这出闹剧,赵大玲回到外厨房,抚着下巴,以审视的目光看着在屋后的空地上劈柴的长生。长生在她的目光下坦然地劈着柴,落下的斧头又准又稳,将木柴劈成均匀的细块儿。赵大玲终于忍不住凑过去,探头看着他的脸,“是你做的对不对?”
长生仔细地将劈好的细柴码放成一堆儿,才平静地说道:“是她自己咎由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