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玲仔细感觉了一下,比昨天好了一些,大脑对身体的支配度增加了,但是她没告诉长生,由着长生伸手过来喂她,生病的人都是要给自己一些特权,找些安慰的。她喜欢长生小心翼翼地喂她时那份专注的神情,也喜欢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粗瓷汤匙时那种精致与粗狂的对比。他的手很稳,举着汤勺在半空中都不会抖动,这是常年悬腕写字练出的腕力和控制力。
闲来无事,两个人天南地北地聊天,赵大玲问长生,“我在你面前显摆了那么多的对联和诗句,你怀疑过我吗?”
长生点点头,“你第一次跟我说项羽自刎乌江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只是我当时……所以没有深究,后来你说了那么多我不知道的对联和诗句,又都推脱到你父亲和话本子上。我侧面问过你娘,赵大玲的父亲并非博学之人。”
赵大玲有些垂头丧气,“原来我早就暴露了。”
长生神色认真,“尤其是有一次你写对联‘浮云长长长长长长长消’里面的云字没有雨字头,只有下面几笔。”
“对啊!”赵大玲拍拍脑门,“我当时熬了一夜,困得糊涂了,把我们那个时空里的简体字写出来了。”赵大玲不解地问长生,“既然你早就发现我不是赵大玲,为什么没有问,也没有说?”
长生看着她笑笑,目光澄澈澹宁,还带着一丝羞涩,“我只要知道你很好,就足够了。”
赵大玲心神一荡,忽然觉得,就算被这么关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51章 人生的道路
三天后,丹邱子身边的小道姑来到御史府,向夫人道:“我师傅丹邱子让我来向夫人回话,师傅亲赴玉泉山拜见了师祖玉阳真人,真人尚未出关,但她老人家在云泉山的紫金山巅斋醮做法,卜得一挂,贵府鸾星笼罩、气运长久,并无灾祸,也没有邪魅作怪。玉阳真人说她功满出关后必来贵府拜访。师傅让我转告夫人,之前的事是一个误会,请夫人先放了赵大玲,待真人前来再做打算。”
丹邱子因之前认定赵大玲是妖孽,还做了法式,此番又说是自己弄错了,自觉打脸打得啪啪的,所以没有现身,只派了小徒弟前来交代一声。赵大玲的身份被玉阳真人压了下来,平白让丹邱子背了个黑锅。丹邱子虽然不敢违抗师命,但心中暗恨不已,觉得这件事上丢了脸面,索性对外声称要在道观中闭关修行几个月。
玉阳真人多少年没有在俗世中现身过了,此刻竟然说要亲自来御史府,夫人且惊且喜,“果真能见玉阳真人的真颜,也是府上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只是夫人虽不敢质疑玉阳真人的说辞,但总觉得玉阳真人是因为长生所说的约定一事有意放过赵大玲,心中还是有个疙瘩。府里放着这么一个人,睡觉都不安稳,有心把赵大玲弄出去,又担心玉阳真人来了见不到人会怪罪下来。思来想去,只能先不动声色地把这件事儿压下去,等玉阳真人前来。
夫人送走了小道姑,让人从内院的柴房里将长生和赵大玲放了出来,只说之前是个误会。又严令五申当日在枕月阁里的人都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出去,以免给御史府惹来麻烦。赵大玲名义上还是五小姐枕月阁的丫鬟。五小姐胆子小,到夫人跟前哭诉了一番,不敢再要赵大玲,反被夫人骂了一顿,让她不要生事。
友贵家的喜出望外将赵大玲接回了家,感觉这个闺女跟白捡回来的一样,骄傲地向众人宣布,“我就知道我家大玲子不可能是什么精怪,如今终于‘五更天下大雪——天明地白’了。若是让老娘听到还有人嚼舌根子,可别怪老娘翻脸不认人。”
因为灵魂和身体的契合原因,赵大玲下不得床,只能在炕上躺着,只说是那日被烟火熏到了,伤了身子。友贵家的忙不迭地在灶上做了好吃好喝地端到赵大玲面前。赵大玲看着忙忙碌碌的友贵家的和一直守在床边看着她的大柱子,心中感慨万分。前世,她的父亲母亲早早离婚,又各自组建了家庭,所以她虽然有爸爸妈妈和两个弟弟,却总觉得自己在哪边的都会多余的一个人,爸爸妈妈疼她也多多少少要顾忌另一半,所以很少能体会到这种全心全意的毫不掩饰的亲情。
白天里友贵家的盯得紧,赵大玲连跟长生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竖着耳朵听着院落里的动静,知道他在劈柴或者是在挑水。她可以轻而易举地从嘈杂的脚步声中辨认出他的脚步,舒缓轻柔,带着从容的节奏,仿佛走在烟花三月的杨柳岸边。她细数着他的脚步,默默计算着他与自己之间的直线距离,每一次靠近都感觉砰然心跳。
只有晚饭后友贵家的去找李婶子打牌,大柱子也去找铁蛋他们玩去了,赵大玲才能打开窗户,将胳膊扒在窗台上向外面叫:“长生,长生。”
院子里的长生放下斧头走到窗根下。赵大玲递给他一杯水,“尝尝,我放了蜂蜜的。”
长生接过来,迟疑了一下,在赵大玲的殷殷注视下举杯一饮而尽。
赵大玲笑弯了眼睛,“甜不甜?”
长生抿着嘴点点头,将杯子递还给她。
两个人一个在窗里一个在窗外聊天。赵大玲将自己所在时空里的事儿告诉他,掰着手指头数,“刘邦建立汉朝后是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民国,一直到新中国成立,整整两千二百多年。我们的历史上,唐朝的时候还出过一位女皇帝呢,在位十五年,她建立的朝代也叫‘周朝’,巧不巧,跟你们现在的国号是一样的。你们这里有没有出过女皇帝?”
长生摇头,“只有大楚之后的黎朝出过一位把持朝政二十余载的皇后,她在皇帝死后想要称帝的,却被她的儿子囚禁了起来。”
相比对碰两个时空的史事,赵大玲更喜欢讲现代的先进科技和先进理念。即便长生聪慧异于常人,却还是往往听得一头雾水,跟听天书一样。赵大玲就是喜欢这样欺负他,看他露出饶有兴趣又迷茫懵懂的表情,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呆萌得不要不要的。
但是她也敏感地察觉到长生又恢复了以前的拘谨,在她想伸手去触碰他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这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啊。这个现象让赵大玲感觉颇为郁闷,她决定主动出击,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不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吗!她想起前世闺蜜传授的撩汉秘籍,厚着脸皮问他:“长生,你们古代男人都结婚早,你有没有?”
长生傻傻地问:“有没有什么?”
“老婆啊!”赵大玲又解释了一句,“就是你们所说的‘娘子’”
长生的脸一下子红了。赵大玲不满地催促,“到底有没有?”
长生赶紧摇头,低声道:“我尚未娶亲。”
赵大玲抿嘴而笑,忽然想起来还不能掉以轻心,“不对,老婆没有,那小老婆呢?妾室呢?通房丫鬟呢?红颜知己呢?……”
赵大玲每说一样,长生就摇一次头。站得规规矩矩的,两手垂在身侧,像个被老师叫到讲台前的学生。
赵大玲心里偷乐,嘴上却依旧不依不饶,“之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反正你们这儿的男人都是女人越多越好的,不怕死地往家娶。”
长生苦笑,“我都是下奴了,上哪儿妻妾成群去?”
赵大玲一时语塞,随即转转眼珠霸道说道:“这是个思想意识的问题,不在于你能不能,而在于你想不想。你说心里话,你想吗?”
长生认真地摇摇头,“顾家祖训:除非原配无所出,否则不得纳妾。父亲一生也只有我母亲一位妻子,锦瑟和鸣,羡煞旁人。正如你所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赵大玲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在三妻四妾盛行的古代,竟然有长生这样的异类。“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喃喃念着,忽然觉得满树的枯枝都要开出美丽的花朵来,心情好像放飞的棉花糖,浮浮悠悠地飘在半空中。她满怀期待地问:“那,你想过和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赵大玲凝声屏气地等着长生的回答,他却久久不说话。长生明白赵大玲的心意,也明白自己对她的心意,只是奴仆的身份,让他无法将承诺说出口。男儿立业成家,让妻儿衣食无忧,受人尊敬是他心中最基本的认知,但如今的他除了满腔热情,却无法给她带来任何生活上的保障和基本的社会地位。
赵大玲知道他还是对自己的身份有顾虑,“长生,”她轻唤他的名字,索性挑明了,“钱财与地位只是身外之物,人活一世何必拘泥于此呢。”
长生声音中透出苦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不想你一辈子过这种日子。你有机会跳出这种生活。”
赵大玲将头伏在胳膊上,悲哀道:“长生,你难道也跟我娘一样,觉得只有让我去做别人的小老婆,人生就会幸福圆满了吗?那样的生活我不想要。”她向他伸出手,恳切道:“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们离开这里,带着我娘和大柱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我们盖几间茅屋,种一小块儿地,春天种下稻谷,秋天就能有收成。我们也可以在市井中开一个小小的茶馆,你做掌柜的,我做老板娘,沏一壶清茶,笑迎八方来客。长生,人生的路有很多条。”
长生震惊地看着她,有多大的勇气才会让一个女孩子主动说出来“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她的勇敢和坚持让他自惭形秽。她所描绘出的市井人生平凡却安乐,那样的日子同样是他梦寐以求的。然而他只能退后一步,将自己隐在黑暗的阴影中,好像他的人生一般,晦暗不明没有光亮,“赵姑娘,我是皇上御笔亲判的官奴,这一生都无法摆脱,我的面前只有这一条路。而你的人生之路有很多条,以你的聪慧,即便过得不尽如人意,也都要比我的这条路容易很多。”
赵大玲泄气不已,她忽然很怀念前几日被关在内院柴房时与长生共度的时光。他就是这样,每次她遇到危险,他都会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哪怕是暴露自己最在意的*和尊严也在所不惜。当她消沉失意、前途暗淡的时候,他坚定地陪伴在她的身边,他会主动牵起她的手,将温暖传递给她。他会给她喂饭喂水,会将自己的棉衣给她,细心地关照她不要着凉。但是一旦危机过去,一旦她回到阳光下,他又默默地退回阴暗的角落,生怕自己身上的阴影影响到她的光亮。
☆、第52章 可是我在乎
赵大玲在床上躺了十天,才觉得大脑重新掌控了对身体各个部件的支配,自己又是完整的赵大玲了。府里的仆役们对神鬼妖狐之事忌讳莫深,都本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想法。虽然夫人说是一场误会,赵大玲并非妖孽,但是府里离奇的传言却越传越邪乎,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的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曾经看到过赵大玲青在漆黑的夜晚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在府里游荡。友贵家的为了这个已经跟人打了好几架,但是她再彪悍,也挡不住府里悠悠众口。赵大玲虽然躺在里屋的炕上,但风言风语还是灌进耳朵里。
齐妈早早地来领饭,进门就夸张地用手扇着鼻子,“哎呦,厨房里这是什么味儿啊?不香不臭的。”她向里屋扒扒头,见赵大玲面向里躺在炕上,遂回身向灶上的友贵家的道:“我说友贵家的,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狐狸的骚味儿。老姐姐得关照你一句,你也得当心点儿,你家大玲子被大仙儿附了体,就不是你闺女赵大玲了。那要是发起癫来,可不会认你这个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