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赵大玲一直处处忍让蕊湘,即便她吆三喝四地让自己干这干那,赵大玲也做了。一来是她新来乍到,在枕月阁当差没几天,对这个时空的事情不了解,所以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二来,赵大玲前世也是个二十几岁的职场白领,犯得着跟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较劲吗。可是她越退让,反而让别人更加得寸进尺。
赵大玲挑挑眉毛,压下怒火,换上一副顺从的模样,“蕊湘姐姐教训的是。本来莲湘姐姐说让我不必早过来的,我就没在意时间,赶巧今天我娘那里事儿多,我耽搁了一下,来晚了。劳累蕊湘姐姐忙里忙外,真是过意不去。”
蕊湘显然对赵大玲的谦卑无比受用,禁不住仰着脑袋,越发的趾高气扬,“莲湘的话你不必认真,别看她如今是这院里的大丫鬟,过不了多久,还指不定谁叫谁姐姐呢。看你这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本姑娘就饶了你这一回。以后你只要乖乖地听我的话就行,回头我在梅姨娘面前还能替你美言几句,她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赏你点儿什么。你要知道,梅姨娘那里可都是好东西,光是头上戴的簪子就有好几十根,那根祖母绿福寿簪还是宫里赏下的呢,老爷连夫人都没给,而是给了梅姨娘。”
赵大玲做出一副倾慕状,“蕊湘姐姐好大的体面,跟梅姨娘都能说上话?”
“那当然!”蕊湘正在兴头上,“我爹娘替梅姨娘管着胭脂水粉铺子,在梅姨娘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等过了年,我就求了梅姨娘去跟夫人说将我调到三小姐的栖霞阁当差。”
“栖霞阁?”赵大玲迟疑了一下,“听说三小姐对丫鬟们很严厉,稍有不满就让丫鬟顶着盆儿在太阳地里跪着。要我说还是咱们五小姐仁厚,体恤下人。我劝姐姐还是打消去栖霞阁的念头,踏踏实实地在五小姐这儿当差吧。”
“你懂什么?”蕊湘一脸的鄙夷,“五小姐哪比得上三小姐。三小姐虽然也是庶出,却有梅姨娘照应,又得老爷欢心。老爷对三小姐可比对嫡出的二小姐都要好,去年三小姐生辰的时候,老爷提前就在宝珠楼订了全套的金头面给三小姐庆生。五小姐生辰时得到什么了?不过一个绞丝素银镯子,还是看着李姨娘这些年老实本分的面子上……”
蕊湘正说得高兴,谁料面色铁青的五小姐从桂树后绕出来,扬手给了蕊湘一记耳光,“吃里扒外的下作奴才,我平日如何待你的,谁料却是条喂不熟的狗!”
赵大玲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就看到了桂树后的人影,看那身量必是五小姐无疑,五小姐再不出来,赵大玲都没兴趣再把戏演下去了,这做小伏低的自己都嫌恶心。
蕊湘被打蒙了,慌乱跪在地上才呜呜哭出来,“小姐,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满嘴胡说的,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从无二意……”她左顾右盼,情急之下拉赵大玲顶缸,“都是大玲子,她挑唆奴婢的,她偷懒不干活,还背地里说小姐的坏话……”
五小姐气得精心描画的柳眉都皱在了一起,“还敢胡说,我在树后听个满耳,要不是我今日睡醒了头晕出来透透气,还不知道你有这二心,想去投靠梅姨娘。”五小姐伸出手腕指着自己腕上的银镯,眼圈发红道:“三姐姐有全套的金头面又如何,这个镯子是老夫人给姨娘的,姨娘问了老爷才又转赠给我,这份体面是三小姐的金头面能比的吗?”
莲湘扶着五小姐,心疼道:“五小姐,别跟这么个糊涂东西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五小姐咬牙道:“我是不如三姐姐,连个奴才都管不好。既然你这么喜欢栖霞阁,不如先学学栖霞阁的规矩。”五小姐一指院子当中,“你现在到太阳地里跪着去,没我发话不得起来。等你学好了,我也好求了夫人将你调到三姐姐的栖霞阁,免得到时候三姐姐说我这儿出去的丫鬟没规矩。”
五小姐在莲湘的劝慰下进了屋。蕊湘可怜巴巴地看着莲湘,“莲湘姐姐,好歹替我求求五小姐,让我跪在屋里吧,别跪在院子里,这人来人往的,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莲湘似笑非笑,“别,我可担待不起你一声姐姐,这过些日子指不定还谁叫谁姐姐呢。”言罢一甩手跟随五小姐进了屋。
蕊湘终究不敢违抗五小姐的命令,抹着眼泪跪到了院子当中。
赵大玲面无表情地从蕊湘身边经过。蕊湘恶狠狠地瞪着赵大玲,“你别得意,以我老子娘在府里的体面,五小姐也会给我些颜面,再怎么样我也比你这个被当众鞭打的扫地丫鬟强。”
赵大玲没理她,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就她这智商,这辈子也别想混出个什么。
晚上回去的时候,赵大玲先去柴房看了看那个人。红枣粥喝完了,地上只有一个空碗。赵大玲拿起空碗,不禁面露微笑。又抓紧时间熬了药给他。
饭后赵大玲又跟着友贵家的开始腌菜。把碧绿的青麻叶大白菜、圆滚滚的白萝卜和细长的豆角都洗干净,白菜萝卜切成条,然后在擦洗干净的褐色大瓷缸里铺一层,撒一层盐,直到把半人高的缸铺满才将一个大瓷碗扣在缸口,浇上清水密封,碗上压上石头放在阴凉处。腌了三大缸白菜萝卜豆角,又用同样的方法腌了一缸雪里红。现在是秋天,天天有新鲜的蔬菜吃,等到了冬天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要靠这些腌菜度日了。
直忙到午夜才完事儿,大柱子开始还在她们周围玩,后来撑不住自己在里屋的炕上睡了。
赵大玲累得直不起腰,手按着后腰才慢慢站起来。眼见友贵家的也累得够呛,她赶紧又把友贵家的扶到凳子上,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娘,其实也不用一天做这么多的,离冬天还远,过两天再腌不也一样吗。”
“你懂什么?”友贵家的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这新鲜的蔬菜不禁放,如果不抓紧腌了,没两天就打蔫了。还有,明晚早点儿回来,那一百多斤茄子要切开铺到屋外晒成茄干。”
“嗯,我知道了。”赵大玲低声应了,一想到不久的以后在整个漫长的冬季里都没有新鲜的蔬菜吃,顿时觉得生无可恋。要知道对于赵大玲来说,没有肉吃还好说,没有瓜果蔬菜简直是要人命。
友贵家的歇了会儿恢复了力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赵大玲,“这两天五小姐跟前的那几个死丫头为难你没有?”
“没有。”赵大玲一边用手里的抹布擦桌子一边回答。
友贵家的哼了一声,“莲湘那丫头也就罢了,蕊湘那小蹄子仗着她老子娘替梅姨娘管着个半死不拉活的铺子,惯是个掐尖耍滑的主儿。以前你跟她斗得风生水起的,如今怎么成了锯嘴儿的葫芦了。”友贵家的恨铁不成钢地越说越气,手指头又冲着赵大玲的脑袋伸了过来。
赵大玲一低头躲过,“我这不是刚回去当差嘛,还是谨慎点儿。”
友贵家的没戳到赵大玲的脑袋,发狠地拍着自己的大/腿,“娘告诉你,有道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娘我这大半辈子在府里都没怕过谁,你要把以前的血性拿出来,那个死丫头再敢欺负你,你就大嘴巴扇她!”
赵大玲胡乱应了推她去睡觉。她是知道为什么以前的赵大玲人缘不好了。看来赵大玲颇得她娘的真传,脾气暴,性子直,外带脑子不转弯。
☆、第12章 宁可为玉碎
赵大玲在厨房里和了点儿面,擀成细细的面条在小灶上用白水煮了,加了白菜进去,又从里屋柜子里拿了一个鸡蛋磕进去。前世,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住哪边都不方便,所以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个人租房子住,自己鼓捣点儿吃的不算什么。只是现在这里要什么没什么,让赵大玲空有一身厨艺却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友贵家的看见她拿鸡蛋,虽然心疼但也没说话,自己进屋睡去了。其实她就是嘴厉害,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赵大玲端着面踏着月色来到柴房,点燃随身带来的蜡烛后,惊讶地发现那个人背靠着墙壁垂头坐在床板上。
真没想到他的生命力如此之强,在这么重的创伤下竟然这么快就能坐起来了。
“你好些了吗”赵大玲走到他身旁。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这是赵大玲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与他目光对视的那一刻赵大玲不禁屏住了呼吸,这是一双清澈如水晶,又深邃如星空一般的双眸,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彩都倒映在他的眼中。
在赵大玲的注视下,他点点头,复又垂下来眼帘,遮住了流光璀璨,清亮如水的眸光。
既然他都坐起来了,赵大玲觉得再喂他有些不合适,便将面碗递到他面前,“我做的面,你能自己吃吗?”
他又点点头,伸手接过面碗。他的手依旧发抖,肩膀上的伤口在用力下又渗出一抹血红。赵大玲赶紧接过碗,将筷子塞到他手里,“我帮你拿着碗,你自己吃。”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筷子,静默了一会儿,将筷子伸到碗里挑起几根面条放到嘴里。即便如此落魄,他的仪态依旧优雅从容,仿佛这里不是简陋的柴房,面前不是一碗寡味的面条,他也不是遍体鳞伤的奴仆。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谦谦公子坐在最雅致的房间里,吃着最精美的菜肴。
“我叫赵大玲,是这里厨娘的女儿。”赵大玲主动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又自然而然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抖了一下,筷子上的面条滑进碗里。
赵大玲料想他心底一定有不愿触碰的伤痕,便笑道:“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你看你重病初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肯定能长命百岁。以后我叫你长生好不好?”
他抽了抽嘴角,过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
从此以后,赵大玲就叫他长生,长生总是安安静静的不说话,最多在赵大玲问他的时候,点点头,或者是摇摇头。大柱子叫他哑巴,友贵家的叫他瘸子,反正都不是好名字。
因为年轻,他恢复得很快,身上的伤痕已经渐渐结痂,只是断了的右腿还没有康复,虽然已经消肿,却还是无法着力。
在破旧阴仄的柴房里,他坐在不能称之为床的地铺上,靠着墙壁静默地看着阳光从窗棂的缝隙中照进来,光柱中满是翻涌飞舞的灰尘。每次赵大玲进屋,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场景,他枯坐着,像一尊不会动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