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院,杏枝上了茶。柔儿呷了一口茶水,觉着那股恶心的劲冲下去不少。
金凤在她面前跪下去,“太太,金凤该死,金凤有事瞒了您。”
柔儿沉默着。屋里只有他们主仆几个,赵晋这会儿去了外院。
金凤叩了响头,“太太,您信奴婢,奴婢对您忠心耿耿……”
“你爱他么?”柔儿打断她,垂眸问了这句。
金凤膝行上前,抱住了柔儿的腿,“太太,奴婢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爱?我现今有孕,那些太太们都说,我该在屋里摆个人,免得他给外头的人勾了去,就不肯回家……如果那个人是你,我想我是可以接受的。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也是我最信任的。”她声音听来平淡,可是她心里什么感受,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身边的人,心里有赵晋,如果金凤是怀着爱慕的心思,对她的忠心是爱屋及乌或是别有所图,那过往的一切都要推翻,要重新审视她和金凤之间的关系。
金凤落泪道:“太太,奴婢不敢,也不能 。奴婢年岁大了,不适合伺候您了,求您做主,给奴婢找个人吧。”
柔儿望着她,说:“你起来,我不要你跪,你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我是乡下出身,不喜欢被人跪。”
金凤摇头:“您不管什么出身,都是金凤的主子。”
“金凤,我会问你,不是我嫉妒或是生气,也不是我非要知道过去发生过什么。我信任你的为人。以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打扮,不上妆,不穿鲜亮的衣裳。甚至今早爷在屋里,你不肯掀帘单独进去……现在我明白了,你是为了避嫌。即便你本就是贴身伺候他的人,因为我在,你就加倍小心,绝不避着我单独跟他在一块儿。”柔儿按住金凤的肩膀,命她起来,“按说,你是早就跟在他身边的人。我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介意什么。但你还是照顾我的心情,处处小心,处处仔细。所以我现在问你,是出于真心,如果你想一辈子陪着他,我应该会答应,至少现在、这一刻是可以应的,我可以让你做他的姨娘。”
“不,”金凤答得很痛快,她仰头望着柔儿,道,“奴婢本想藏好,把这件事好好藏着,奴婢不想让您多心,不想让您不高兴,一点都不想。那块帕子,确实有,前些年奴婢太年轻,许多事没有想通。四年前爷问奴婢,愿不愿意替他照顾一个人,说是个会给他生孩子的人,奴婢说愿意,然后当天晚上,就把那块手帕烧给了三姨娘,断了所有的念想。太太,自打开始伺候您,金凤的心里,就只当您是主子。金凤心里没有别的事别的人。您信奴婢,太太,奴婢不想做姨娘,太太您做主,把奴婢嫁出去吧,求您一个恩典,求求您了!”
柔儿怎么能把她胡乱嫁出去?她怎么能胡乱去摆布别人的人生?——不,那不是别人,那是金凤,是她早就当成了自己人、从来没疑心过没防备过的金凤啊!
“怪我……”她垂眸道,“怪我一直没想过,好好替你打算你的将来。我太依赖你,太需要你的帮扶了,我太自私,没有好好考虑你的事……”
“太太,太太!”金凤抱住她的腿,流着泪笑道,“金凤还在啊,还会在。金凤嫁了人,还要留在您身边,做您的主事嬷嬷,只要您不介意金凤过去……太太,求求您相信奴婢,奴婢没有,奴婢真的没有那个心思,太太,您别伤心,求您把今日的事忘了吧,忘了吧,好不好太太?”
柔儿提着她肩头的衣裳,声音微扬,“你起来!”
金凤没法子,只得站起身,垂着头曲着膝盖,“太太您吩咐,您怎么吩咐奴婢都不会有怨言,都会去照做的。”
柔儿抿了抿唇,抬手拂开她额前的乱发,“好了,什么事儿都没有,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只是问问你的意思,现在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了,往后咱们还像从前一样,金凤,你说过,要一直好好陪着我,不许做傻事也不许委屈自己,知道吗?”
金凤抹了把眼泪,挤出一抹笑,“太太,您这么和善,金凤怕旁人把您欺了去,金凤要陪着您,替您把所有不规矩的人都肃理干净,只要您不嫌金凤唠叨。”
柔儿破涕为笑,抬手抹掉她眼角的泪珠,“是我不好,往后咱们都别再提了。你去洗把脸再来。”
金凤行了礼,恭敬地退出去。
柔儿靠在身后的枕上,她倦得很。初次开始掌家理事,就翻出过去那么多带着灰尘的旧事。但那些都过去了,如今是她在当这个赵太太,是她陪在赵晋身边。
乳母抱着安安来了,小东西穿着厚厚的袄裙,精神好了许多,小跑着扑过来,抱住柔儿的腿,甜甜地喊“阿娘”。
柔儿把她抱起来,放在侧旁的垫子上,把手炉用夹棉护套包住放在她脚底下,梅蕊端了点心上来,柔儿把梅花糕分成小块儿喂给安安吃。
她吃东西样子可爱极了,脸蛋圆滚滚的鼓起来,小嘴巴快速动作着,眼睛弯弯的,既高兴又满足。
赵晋在这时走了进来。
他披着氅衣,肩头落了一层轻霜。杏枝跨步过去,替他解去外氅。赵晋踱步进来,侍婢们蹲身下去行礼,他走到炕边,搓搓手,确认掌心温度不凉,才伸手把安安抱起来。
安安两手捧着他的下巴,“爹爹,爹爹。”她很喜欢父亲,赵晋总是把她举得很高,抛上去又接住。或是一手抱着她,一手变出许多新鲜的东西给她瞧,什么九连环、面人儿、能合在一起还能拆开来的银双鱼挂件、眼睛会滴溜溜转的喜鹊吊坠、点亮后会在地上投下会动的影子的灯笼……
赵晋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从袖中摸出一块能拆开的金花生,道:“去,回屋玩去吧。”
他有话,要和柔儿说。
乳母抱着安安行礼退下,柔儿见赵晋虽是笑着,可眼底透着几分疲倦。她凑过去,在他身后替他捏揉着肩膀,“爷,遇着什么事了?”
赵晋道:“只怕这年节,要提前结束了。”见她一脸担忧,他耐心向她解释,“睿王命人传信过来,他已动身,在来浙州途中。名义是要巡视北边诸城。他会在浙州逗留十数天,我须出面相陪,只怕顾不到你们。柔,我担心你身体,担心我不在,那起子小人又在你跟前兴风作浪。”
柔儿攥住他手,“爷,您又不是朝廷的人,为什么他们有事非要把您牵扯进去?您称病不去行不行?您就说我要生了,走不开行不行?”
赵晋苦笑摇头,“睿王人都到了浙州,我不露面,可能吗?别说孩子气的话,你好好在此养胎,照顾好安安,我会托付舅兄他们代为照看你们母女。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平平安安。我会把福喜留下,外院管事你在几个能干的人里头擢拔,谁不听话,叫韩巍福喜出面惩治发卖,不可太过仁慈。”
第107章
赵晋次日上午安排好清溪一应事, 中午不及陪柔儿一块儿吃顿饭,就匆忙赶去了浙州。
他需要提前做些安排。
自打他离开,柔儿就闭起门户, 轻易不出门,也不见人。
她能做的,就是不给赵晋添麻烦, 不让他担心。
戏文里常说,伴君如伴虎, 她知道赵晋要做的那些事很艰难也很危险。她不能再拖他的后腿,让他因她费神。
正月十五家家团圆, 婚后第一个上元节, 因为赵晋不在家中,气氛显得极为冷清。
陈兴一家自是过来相陪, 暖阁地上铺了层厚绒毯,安安和壮壮坐在上面,小姑娘捧着只匣子,打开来,里头都是赵晋平素送给她的小玩意儿。安安献宝似的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壮壮瞧。
自打上次安安走失过一回后,乳母嬷嬷们对孩子格外上心, 饶是如此, 金凤也不敢马虎,不时就过来瞧一眼。
此时的赵晋人在北山矿场。
睿王在此处置下一处地下工场专门锻造火器。两年前曾派武将齐谦来此巡视,这回亲自前来, 赵晋猜想, 多半是要近期取用了。
圣上年迈, 身体大不如前, 太子资质平庸, 诸王表面臣服,其实各怀心思。睿王扳倒镇远侯,吞并镇远侯过去的势力,又为卢剑锋平反,博得一批文臣的好感,他若有心夺嫡,实则赢面很大。赵晋虽远在江北,作为睿王附庸,亦不能置身事外。
一行人在矿场外下了马,赵晋和齐谦一左一右护持着睿王朝地下工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