姿态做的亲热,不过就是表面寒暄,柔儿低声道:“奴年十七,家在槐安镇下头的水南乡,爹娘是开馆子的。”
卢太太笑道:“这年岁正好生养,等这胎落地,来年再怀一个,孩子不嫌多,你们官人呐,喜欢着呢!”
说得柔儿头垂得更低了,卢织懿心里不痛快,上前拽过自己母亲,不客气地道:“娘,您说这么多话干什么?她这不是来伺候姑父吃药的吗?再说一会儿,药可就凉了。”
柔儿轻声道:“表姑娘说的是。”
她从金凤手里捧过药碗,还没送到赵晋手上,大姨娘就俯下身,掏出自个儿的帕子,道:“给我吧。”
柔儿点点头,将药碗送去。大姨娘半跪下来,用汤匙搅了搅药汤,舀起一小勺喂过去。
赵晋笑了下,推开面前的汤匙,“真把我当废人了?你们都退下,谁也用不着伺候,待会儿隔间摆了席,你们几个女人,陪太太跟姑娘一道坐坐。难得舅爷翁婿同上门,赵某少不得得陪饮几杯。”
不等卢青阳相劝,卢织懿就软声道:“姑父,您可不能喝酒,您伤势还没好呢。”
赵晋只蕴了抹笑,抬指朝金凤令道:“你们姑娘身子重,仔细扶着,莫出了岔子。”
他闲闲一句吩咐,几个女人神色都变了。得男人这么提点一句,旁人再怎么瞧不惯,也不敢多给陈柔脸色瞧,否则岂不就是跟他对着干?
卢太太心道,到底是怀了身子,连个乡下丫头也金贵起来。都怪疑霜不争气,这么多年过去,也没生个一男半女,旁人问起来,连她也跟着没脸。当初给织懿找婆家,人家都怕姓卢的不利香火,不就是为着卢氏没起个好头?
卢织懿心里头不痛快,气鼓鼓走去了隔间。
一顿饭吃的闷不吭声,午后赵晋休息,卢氏一家就告辞离开了。
大姨娘留在屋里伺候,四姨娘跟在柔儿身后,一道进了茶房。
“爷喜欢碧螺春,我瞧适才屋里奉的是铁观音?”四姨娘翻找着柜子,在最底下摸出一盒茶来,她甚至不需打开茶盒,只凑近嗅了嗅,“碧螺春有了。”
柔儿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四姨娘行过来,目视她肚子,“五个来月,会动了吗?”
柔儿不知她想做什么,满眼戒备,悄然退后两步。
四姨娘笑起来,“你放心吧,我没恶意。我就是想问问,怀孕是个什么滋味。”
她露出落寞的表情,将茶叶放进杯盏,提起热水冲了一回,“我进门三年多,快四年了,从前跟他一块儿的时候多,也没能怀上,现如今,就更不能有了。”
柔儿还记得初见四姨娘,她穿戴华丽,打扮得像画上的仙女似的,脾气不大好,那晚把她当丫鬟使唤,刻意羞辱,其实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四姨娘。
可眼前这人,明明面容还是一样的,不知为何,她身上那股盛气凌人的劲儿和眼底自信的光芒都不见了。
她整个人都好像回炉重造,彻底变成了旁的模样。
柔儿抿了抿唇,到底忍不住出言宽慰:“您放宽心,孩子,您迟早都有的。”
四姨娘抬眼,望着她一脸真挚的模样,笑出了声,“你说得对,我可还年轻着呢。”
她唤奴婢进来端了茶,跟在后头离开了茶房。
柔儿后来才明白,有一种无望,叫做心死。四姨娘爱慕着赵晋的那颗心死了。数年感情,一朝耗尽。柔儿不知,赵晋对此有没有觉得遗憾过。她旁观之下,深感惋惜。
——
似乎从伤后,赵晋就习惯了柔儿陪在她旁。
她很安静,比从前还安静,有时他骤然回眸,就见她目光怔怔瞧着天光,他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他能一眼看穿的姑娘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她这样乖巧懂事,这样温柔体贴,事无巨细的照料,和风细雨的顺从,她再未说个“不”字,一回也没有惹他生气过,可与此同时,连她的笑容也少了。
第37章
但他没有开口去问。
目前状态一切都好, 他很喜欢眼前的生活。
他有种一旦开口问询,就会有什么不可控的因素打破了这难得的平静的预感。
夜里他幽幽醒转,侧过头去, 就能看见里侧那张熟睡的容颜。
自他伤势稳定下来后, 柔儿就搬进来与他住在同一个房里, 她睡眠很轻,往往他一个转身,她就会惊醒过来,赵晋若是愿意细心去体察一个人的习惯, 他就能很快掌握对方所有的细节。她不大喜欢枕他的臂膀贴在他怀里, 夜里常常会不舒服的醒转。而若是从后拥住她, 稍稍用力将她覆紧, 她一开始会有些僵硬, 但很快就会习惯。
赵晋起身, 单脚着地撑着床沿跳到桌前去拿茶盏, 怕唤人进来吵了她睡眠。
他动作很轻,喝了水, 快步回到帐前,借着窗纱透进来的一点光色,他瞥见沉睡中的柔儿一头的汗。
她闭眼蹙眉,紧紧蜷缩成一团。他凑近了, 手刚搭上她臂膀, 她就骤然一缩, 避开了他的动作。
赵晋猜想她是不是梦魇住了,握住她手腕将她扯到怀里, 左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低声道:“柔柔, 醒醒。”
柔儿茫然睁开眼睛,脸色苍白得可怖,赵晋抚上她脸颊,摸到一手冰凉,“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眸子里写满紧张关切,柔儿瞥见,有一瞬愣怔。
赵晋抬手试了试她的额温,一点也不热,她脸上额上,手脚,全是凉沁沁的。
柔儿张开嘴,想说“没事”,一开口却是好软一声哽咽。
赵晋转回头扬声喝道:“去请郎中过来!”
外头很快就亮起灯,金凤等几个侍婢匆匆忙忙进来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