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院子中,顾弦勇一只胳膊用白布吊在脖子上,一只手却还伸着,旁边旁氏抱着个襁褓,脸上尽是嘲笑恶毒之色。
而庄悦娴靠在厢房的门板上,虽没摔倒,却鬓发略松,形容狼狈,捂着心口,显然是被顾弦勇推了一把,撞疼了。
“大嫂。”
娄闽宁唤了一声,举步迈进了院子。清朗的声音,在夜色下透出些紧绷的冷意来,目光落在了顾弦勇身上。
他这一声响起的很突兀,顾弦勇转头就迎上了娄闽宁黢黑冷冽的眼神,他瞪大了眼,顿时哆嗦了一下,旁氏更是整个人都呆了,不可置信的盯着娄闽宁,一副被雷劈的样子。
娄闽宁和顾卿晚的婚事,在他们看应该已经玩完了,娄闽宁在外游学多年,顾家覆灭后,这都几个月了,他也不曾出现。
旁氏和顾弦勇都觉得娄闽宁这是没指望了,所以才筹谋着将顾卿晚卖到青楼去。谁知道如今娄闽宁竟然寻到了这里来,这么说他是没放弃顾卿晚?
若是这样,他会不会和他们翻之前的旧账?
庄悦娴也愣了下,站起身来,看着娄闽宁一时没反应,倒是娄闽宁又往前行了几步,他的目光已从顾弦勇两人身上收了回来,就像他们是两粒尘埃般忽略了,直接看向庄悦娴,开口道:“晚晚既然进京了,大嫂便也莫在此久候了,请随我离开吧,赶上大军,接了晚晚,自该在京城落户安家,将来禛大哥回来,也好轻易寻到大嫂。”
他这样说,又提起夫君顾弦稹,一句话便说的庄悦娴眼眶微热,面露焦急道:“世子爷这是从哪儿来的,也听说晚姐儿跟大军北上的消息了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娄闽宁未曾游历时,虽多在许国公府和顾卿晚见面,却也去过几次太师府,庄悦娴是顾卿晚的大嫂,他一向随顾卿晚,也唤顾弦稹夫妻大哥大嫂的。
如今世事皆变,再听这称呼,想到昔日种种,却充满了难言的苦意,可庄悦娴却更担心顾卿晚。
当日有秦御身边的亲卫过来说了顾卿晚的事儿,却并没说清楚,只道顾卿晚在军营因意外受了点伤,所以跟着大军治伤上京去了,其它一律未曾多言。
庄悦娴又急又担忧,寻到知府孙大人府上相询,也是同样的说法。她问及详情,却只说是军事机密,妇道人家莫要多打听。
这两日可将庄悦娴给急坏了,若非她办不成路引,便是用两条腿走,也早跟着追去了。
此刻听娄闽宁明显知道顾卿晚的事儿,她自然一刻也等不得,询问起来。
娄闽宁却淡声道:“晚晚没受什么重伤,我是从丰州而来,也是今日快到沧州府才得到晚晚的消息,如今大军该是快到鹿城了,马车就在外面,快点赶路,最多五日也追上了。”
“好,好,我这就去收拾,烦劳世子爷略候上一候。”
庄悦娴如今和顾卿晚相依为命,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顾弦勇夫妻,忙推开房门进屋了。
娄闽宁负手而立,等候在院中。
他们二人方才说着话,顾弦勇夫妻根本就插不上,此刻见娄闽宁这趟来竟然是接庄悦娴走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自然动了心思。
庄悦娴和顾卿晚这一去,明显是要享福的,他们说什么也要靠上啊!
旁氏使劲的冲顾弦勇施眼色,顾弦勇舔着脸上前,笑着道:“世子爷,晚姐儿走了,如今大嫂也要被接进京去,您看,我们顾家如今就剩下这几个人了,是死也要守在一起的……”
他话没说完,娄闽宁的目光便淡扫了过去,清冷幽深,莫名令顾弦勇话语一顿,就见娄闽宁略笑了下,笑容却未达眼底,道:“爷听闻顾二爷这次来洛京城乃是投奔顾二奶奶的娘家,爷怎好逆了两位的本意?成墨,你亲自拿了爷的帖子,将二爷和二奶奶送去旁府,莫失了礼数,替爷问候旁老太爷。”
成墨自然明白自家主子的意思,他也打探的清楚,顾姑娘受的罪多是这旁氏给的,不管是明着虐待姑娘,还是暗地里怂恿顾弦勇,若非这臭娘们,顾姑娘也不会连主子回来都等不到,差点被送进青楼,自苦的伤了脸。
这样的毒妇,死不足惜!
他应了一声,不容顾弦勇夫妻多话,便带着两个人连拉带推,将顾弦勇夫妻弄了出去。
庄悦娴坐上马车往北,出了北城门,驶上官道时,成墨也带着人,押着旁氏夫妻到了旁府。
平日里顾弦勇夫妻前来,旁府的人嫌他们是罪官家眷,怕被拖累,根本就不让进门的,今日门房开了门,见顾弦勇两人便欲驱赶,可转眼便又看到了成墨。
成墨穿一身灰蓝色的锦绣袍,腰上扣着碧玉带,挂着玉佩和荷包,头上束着青玉簪,不远处还停着一匹高大健硕的高头大马。
大户人家的门房都是有些眼力劲儿的,一眼便瞧见那马蹄上的蹄铁在灯光下发出幽蓝色的光,却像是大燕国颖都专打的那种幽鸣铁,听闻这种蹄铁乃是颖都东的鹤鸣山上特有的一种矿石提炼打造,特别坚固,夜色下发出幽蓝之色。
却只颖都有此矿石,这等蹄铁也只颖都产有,大燕国和大丰国虽然比邻,但颖都却在大燕国的最东面,离大丰国便远了。再加上蹄铁这种东西,是能往战马上装备的,怎能轻易被他国所得?故而大燕国控制的极为严格,有流入大丰的,一只蹄铁可买到天价,甚至比一匹上好的战马都贵。
能用上这幽鸣铁的,绝对乃是权贵之人。
门房大惊失色,见成墨几步垮上台阶,只冷冷扫来,言道要见自家主子旁国庸,口气极为清傲,且直呼老太爷的名姓。
门房不敢阻拦,忙开了门,将人迎了进去。
旁氏和顾弦勇跟在成墨的身后进了府,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虽然不能跟着到京城去,跟着顾卿晚,靠着国舅爷吃香喝辣,但好歹如今进了旁府,有娄闽宁出面,旁家是不能不收留他们的,以后的日子自然也要好很多。
说不定狐假虎威,用娄闽宁的名号吓唬吓唬旁家人,还能过的有滋有味,不时的敲些银子出来。
旁氏和顾弦勇想着美事,对之前娄闽宁不肯带两人上京虽有微词,却也不那么郁闷了。
房门提前一步将事情禀给了旁老太爷,旁老太爷听闻那幽鸣铁和来人直呼他姓名的事,也不敢怠慢,虽不知道来人是哪家的贵公子,却也迎接了出来。
旁老太爷乃是从六品的盐运同判官,官职并不高,旁氏是其长子的庶女,能同顾府攀上姻亲,一来是顾弦勇是庶子,且不成器,再来是旁氏颜色好,顾弦勇自己看上了,也因为旁老太爷和顾太师是同乡。
他迎出来,见成墨果然仪表堂堂,瞧着颇有些来头,忙笑着见礼,道:“敢问这位公子是?”
成墨抱拳冲旁老太爷回礼后,笑着道:“不敢当老太爷的礼,小的不过是镇国公身边的长随,奉我们世子爷的命特送了贵府的孙女和孙女婿回府。”
旁边门房一听愣住,好家伙,这人竟然是个下人,怎么看这也不像啊。
果然是贵门的奴才,活的比寻常六品官家的嫡出少爷都风光。
旁老太爷闻言也有些意外,可便成墨是个下人,人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也万不敢拿大,忙忙笑着请成墨入内奉茶。
成墨看了旁氏两人一眼,笑着道:“喝茶便不必了,只是我们世子爷问候老太爷,有几句话,可否进一步说话?”
顾老太爷一怔,忙点头称是,成墨便往旁边走了几步,顾老太爷后脚跟上。
两人站在穿堂僻静处,成墨笑着道:“世子爷说了,顾姑娘乃是爷的未婚妻,却不想差点就让贵府的姑奶奶和姑爷给卖到了青楼去,可见您的孙女和孙女婿是真窘迫的很,如今将这二人送回来,特命小的转告老太爷,万望老太爷好好对待两人,可莫要再让他们缺食少穿,做出卖儿卖女卖小姑这样的事儿来了。世子爷还说了,老太爷能教导出顾二太太这样的好孙女来,可见门风很好,旁家这么些年都未有出仕的子弟,实在是不应该啊,往后我们世子爷会多多关照留意旁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