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2 / 2)

一路重新回到吃茶的花厅,燕苧虽然挽着如姒,却一路无话。

如姒也不多说,相信如今出阁两年多的燕苧无论在阅历上还是心志上都足以应付眼前的局面,之前的困顿或许是因为性格,或许是因为心态,或许——

如姒心里忽然一动,开始不动声色地在心里计算日期与时间。

“母亲,三婶婶。”燕苧与如姒并肩进了花厅,首先要打招呼的自然是端坐上位的世子夫人文氏与三夫人蔺澄月。伯夫人因着夏秋换季时又病了一场,一直在自己的院子里休养,早上过来亲手给大哥儿添了盆,便又回去休息,来往道贺的亲朋好友就都由两个儿媳招待。

“苧儿,如姒,快过来坐。”三夫人蔺澄月含笑招呼,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

刚才跟丹雀一番纠缠之后再过来,燕苧又拿帕子按了按,眼皮的红肿便消去了大半。女眷出门,身上的荷包里原本就有香粉,虽然没有现代化妆盒的镜子,不过因为古人妆容的眼妆很简单,所以简单补些粉倒是很快。等到和如姒进了花厅,若不仔细看的话,燕苧哭过的痕迹便几乎看不大出。

但是这看不出也不代表不知道,燕苧之前遇见如姒的地方是在这院子的门口,从堂屋到门口才几步就泪流满面,其实从厅堂中出去之前已经红了眼睛,在场的众人也都看见了。只是世子夫人文氏与原配子女这些不大不小的龃龉已经僵持了多年,清官难断家务事,世子燕彻出征在外,桓宁伯夫妇装聋作哑,旁人自然更不好插手了。

燕苧和如姒过去坐下,世子夫人文氏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而如姒则是大大方方地回望过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正面见到这位世子夫人文氏。在原主的记忆当中自然是见过的,世子夫人是桓宁伯府主持中馈的掌家儿媳,年节大庆,二老寿日等宴庆世子夫人都在。在原主的记忆中,文氏是一个极其精致美丽的贵妇人。

论五官容貌,以及礼仪姿态,身为沂阳侯嫡女的文氏固然非常出众,但更要紧的是身上的首饰装点与衣着搭配。首饰头面与腰间玉佩荷包禁步等物永远是花纹颜色样式完全一致的定做首饰,衣衫华贵得几近奢靡,因为文氏肤色十分白皙,衣裳又爱用金线米珠配以各样的鲜艳颜色,总体来说在原主如姒印象中的世子夫人,就是无时无刻都好像一尊古代百货公司珠宝华服柜台的标准展示模特。

此刻终于见到了活人,如姒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原主会对世子夫人有这样的印象。简单地说就是装扮过于严谨,比如发髻和鬓边,一般人就算用了假髻来充实发髻,或者用发网、发针、发梳、压发之类的东西来整理头发,总会有些许的碎发稍微飘逸一点点,看上去也更自然些。然而这位文氏夫人大约是用了许多的桂花油之类的头油,包括鬓边和额角的头发也都是一丝不乱地贴在指定位置。至于首饰什么的,也是感觉真是一件不落地佩戴齐了一整套。从大头钗到步摇、花钗、耳坠、手串、手镯、戒指等等,整体来讲就是有一种在家庭聚会上看见有人穿燕尾服的感觉。

至于背后的原因,难道是要显示出百年世家沂阳侯府的姑娘比桓宁伯府这种草根新贵的不同么?

“表姑奶奶平素少来,如今偶然一见,才发现果然今时不同往日了。”看着燕苧与如姒进来除了见礼之外就只是跟三夫人蔺澄月亲亲热热地说话,世子夫人起初也没说什么,直到约莫过了一盏茶左右的时间,有丫鬟进来耳语了几句,世子夫人的脸色就稍微变了变,再望向燕苧和如姒的眼光就又再不同。

如姒和燕苧自然知道那丫鬟进来是代替脸上已经红起来的丹雀回话,心中自然也有准备。

“二舅母说的是。”如姒含笑望过去,“先前那些年,家中有些不太平。如今也算是拨乱反正了,可见这世上到底是有公道有报应的,您说是吧?”

世子夫人闻言笑意越发冷了:“报应不报应的如何是今天该说的话,小孩子也太不知道忌讳,行事没轻没重怎么行?做人总是要瞻前顾后的,哪怕打狗,也要看主人的。”

“上有苍天,下有厚土。人做事总要对的起良心。”如姒丝毫不退让,“这狗要是乱叫起来没个章法,能保住命就已经是仗着主人了。不过府里刚添了哥儿,小孩子呼吸最怕风毛柳絮之类的东西,猫儿狗儿不养也罢。还不如说说人的事情,刚才您有个丫鬟过去传话,我觉得那话是假借您名头传的,就把人给打了,您会介意吗?”

这时原本在花厅里说话的众人目光就都汇聚过来,燕家的这个外孙女先前安静的好像透明一样,几乎叫人忘了她的存在。后来嫁给了石贲将军的继子,才叫人重新留神一番。但燕彻燕衡兄弟与石贲将军本就是同袍,这样的转折联姻也不稀奇,至于濮家门内的那些小事情,还远远不足以登上京城女眷们的八卦讨论头条。

不过,现在的这个场面,倒是够了。

☆、第101章 一百零一

文氏精致的眉毛微微扬起:“表姑奶奶到桓宁伯府来打人,这个事情倒真是新鲜了!”

论气势,沂阳侯府的嫡女,桓宁伯府世子夫人,自然也很有些不怒自威的风范。

只是如姒原本就是现代人,阶级观念与古人是不相同的,再加上如今经历越发丰富,更不把文氏这点威严放在眼里:“天道昭昭,在哪里都得说一个理字。您觉得我打人新鲜,我倒也觉得夫人您的陪嫁丫鬟文姑娘不将桓宁伯府大姑奶奶、礼国公府的三少夫人放在眼里新鲜的很呢!”

这话一出,原本在假作闲谈、暗中留神的众人索性就大大方方地转脸过来了。

三夫人蔺澄月眉头轻蹙,今日毕竟是三房喜得长孙的洗三,这样闹起来实在不好看。但看着燕苧犹自微微发红的眼睛,加上身边也有丫鬟过来禀报了大致的情形,心里也就有了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并不说什么。

“是我发的话。”燕苧接了话,身子也越发坐直,望向世子夫人,“刚才丹雀狂妄不尊重,实在有失您的颜面,我看着不像,便叫夏音教训了。”

文氏的脸色更难看起来,又扫了一眼明显隔岸观火的三夫人:“大姑奶奶平素也是很有些礼数和涵养的,今日如何这样轻狂起来?且还是在大哥儿的洗三上,唉。”摇了摇头,不再看如姒,但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

三夫人蔺澄月将自己的茶碗放下,望向燕苧与如姒:“你们两个,做的对。姑娘出了门,外头多谨慎是应当的。要是回了娘家还受了奴才气,说到哪里也没有这个道理,那奴才打死也不为过。不过既然是二嫂的丫鬟,给些脸面,就到此为止罢。今日你们过来给大哥儿贺喜还受委屈,倒是三婶的不周全。”侧头吩咐了一声身边的丫鬟:“将宫里赏的缎子给两位大姑奶奶和表姑奶奶各送两匹。”

“三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文氏虽然做出不屑于跟燕苧和如姒继续口舌争辩的样子,但三夫人蔺澄月的这个态度却又是另一件事了。

蔺澄月微微一笑:“做婶婶的看见府里的丫鬟气着了大姑奶奶和表姑奶奶,给点小东西压压惊,平平气。二嫂要不要也添一些?”

文氏气极反笑:“三夫人可曾眼见?如何就知道是丹雀的不是?”

蔺澄月不紧不慢地重新端了茶碗:“大姑奶奶自小就在母亲身边养大,表姑奶奶也是书香门第的嫡长女,若是她们都叫丹雀气着了,还能是她们的不是?这个话传出去,咱们桓宁伯府的门面也太不值钱了。老太太身边的老嬷嬷要尊重些也就罢了,丹雀一个十五六岁的家生奴才,还要两位姑奶奶都敬着?那可真是笑话了。”

文氏冷冷道:“打狗也要看主人,丹雀到底说错了什么,值得两位姑奶奶这样大动干戈?三夫人口口声声说丹雀气着了姑奶奶,怎么不说姑奶奶在府里的好日子里拿丫头撒筏子打我这个母亲的脸呢。”又看了一眼燕苧,“难不成,大姑奶奶心里头还是怪我允了亲家的话?大姑奶奶,不是做母亲的说你,为人媳妇最要紧的还是传宗接代,你过门两年还没有动静,咱们府里还要如何给你出头?”

燕苧再度白了脸色,胸中满满的愤怒与委屈交织翻涌,一时间竟然有些眩晕起来。

“两年无出,就值得世子夫人这样说嘴么?”如姒立刻冷笑一声,“那也总好过那还没婚约就先有身孕的吧?!”眼看文氏不可抑制地变了脸色,如姒就知道前世里的这件丑事如今还是发生了。前世里文氏的长子燕葳跟曲家的婚事已经到了要下聘的时候,然而文璎珞的嫡出妹妹文珊瑚却有了燕葳的孩子。只不过这件事在前世今生都被捂得密不透风,如姒也是在第二世听了文璎珞的乳母提起才知道的。

但这件事毕竟是燕家的大丑事,如今燕葳和曲家的婚事也没有彻底作罢,如姒自认并没有那个能力拨乱反正、管尽天下不平事,所以这个话题提一句就罢了,立刻在文氏说话之前又继续补刀:“丹雀刚才如何不恭敬、如何甩脸色,您没看见,我看的可是清清楚楚,听的明明白白。大姐姐如今正在调养身子,这备孕的事情总要心情放松些才好,您自己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难道还不懂这个道理?这样难听的话也说的出口,要说您盼着大姐姐怀孕,只怕都没人信呢!”

“放肆!”文氏大怒,“你——你这个破落户……”

“二嫂!”蔺澄月亦生了怒气,冷冷截口,“如姒再有什么,也是燕家的外孙女,石将军的儿媳妇,请您留神!”

如姒直视文氏:“我如何破落,也敢上对苍天,下对厚土,说一句问心无愧。您自己如何对待苧姐姐,您自己清楚。苧姐姐今年之内一定会有身孕的,那些什么想奔前程文姑娘武姑娘,还是息了心思吧!”

“如姒——”燕苧心里多少有些着急,这样激烈的正面冲突,文氏可能之前都没经历过几回,如姒几句话强硬到这个地步,肯定会被文氏长久记恨,这如何使得?燕苧越想越着急,胸口的烦恶郁闷越发严重,几乎都有些反胃了,眉头便紧紧皱起来。

如姒见燕苧似乎十分难受,便转向蔺澄月:“三舅母,府里有没有郎中?”

蔺澄月忙叫人去请郎中,又叫如姒扶着燕苧到燕萱房里去休息:“你好好扶着大姐姐,快去歇一会儿,这天气还是有些闷,许是受了热可不好。”

众人顺势忙乱起来,文氏简直气了个仰倒,在她看来,燕苧这个“病遁”一定是跟如姒商量好的,当着这许多亲戚将一通当面的忤逆,随后就直接走了?但身为长辈、地位又尊贵的文氏,怎么也不能追着如姒去继续口角和分辨,这个眼前亏竟然还就吃定了。

然而更让文氏难看的事情还在后面,明绿樱刚刚生产了没几日,桓宁伯府里自然是有郎中随时待命的。请过来到燕萱的房里给燕苧诊了诊脉,竟然就连声道喜了:“大姑奶奶这是喜脉,只是才两个月,还有些不大稳当。且近来心血郁结,可是烦闷忧郁?这怀孕的妇人,最要紧的就是心怀舒畅,万万不可再动气了。”

燕苧闻言先是一呆,随即便落了泪:“真的么?我……真是喜脉?”

“傻孩子,哭什么,这是喜事。”蔺澄月忙笑着亲手给燕苧擦了泪,“程郎中是妇科的圣手,他说的定然不会错。”转身又吩咐人:“给郎中上等的红封。快去,给老太太报喜,给亲家报喜。”

这个时候众人重新回去花厅喝茶,燕苧面前的便已经换成了适合孕妇喝的果露,已经听到消息的世子夫人脸色更是尴尬的无以复加,调整了半天才挤出来勉强的半个笑容:“你这孩子也是太不当心了,换洗推迟了还不请郎中,这有了身孕自己也不知道。”说到这里,眼睛又忽然一亮,“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