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骗了她这么多年,她想杀他也是应该的。
死在卿卿手里,总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待他死后,他拟的那道传位遗旨公布天下,她若是想要,也就能够顺理成章得到那个位子了。
皇帝想得正出神,少女已冲至他跟前。
她没有用刀,没有用箭,而是用怀抱勒住了他。
“你……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少女哭声哽咽,语气紧张。
皇帝一怔,睁开眼看,入目一双泪汪汪的水眸,哭得可怜巴巴,像是惊吓过度的小孩子,激动地抱着他。
“卿……卿卿?你不要杀朕吗?”
少女哇地一下放声大哭,手上的弓箭摔到地上:“我……我杀你作甚!我若要杀你,怎会来救你!”
皇帝羞愧难当:“朕以为你调开那些士兵,是想亲手了结朕。”
她张着一双泪眼,犹似麋鹿般天真可爱,鼻音浓厚,哭得软绵绵,小声解释:“方才我快憋不住眼泪了,不想让人瞧见曾经的广陵主将是个哭包,所以才调他们走的。”
皇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少女哭得更伤心,轻轻打他:“你怎能那般想我?竟以为我要杀你!狼心狗肺,你没良心!”
皇帝喟叹一声,抱她入怀:“朕以为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朕。”
她哼一声,用他的龙袍揩鼻涕眼泪:“我还没有原谅你呢。”
皇帝沉默不语,无声啜泣。
她被他抱在怀里,脑袋伏在他心口处,忽地感受到他双肩颤栗,以为他受了伤又或是中了毒,忙地抬起头查看:“你怎么了!”
结果看到身为九五之尊的男人一张脸满是眼泪,又哭又笑,狼狈至极。
她从未见过他哭成这样,就连上次同她说起杨阿琅时,也是隐忍着眼泪,没忍住才掉了几颗。像如今这般,仿佛稚童般不加掩饰地大哭,眼里是泪,唇边是笑,倒是头一回见。
令窈吓住,“你别吓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这就传太医。”
皇帝:“朕无事,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朕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令窈扬起脑袋:“你确实该高兴,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你早没命了。”
皇帝摇摇头,“不是为这个。”他很早之前就活腻了。
阿姊死的那天,他也死了。一场刺杀而已,他早就习惯。
“不为这个为哪个?”令窈想,他可能真是吓傻了,捡回一条命都不值得高兴,还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皇帝欣慰地笑看她:“为你一声爹爹。”
令窈这才想到,刚才她一时情急,踢开门的时候无意识唤了一声爹爹。
她眼神闪躲,双手绞在一起,口是心非:“你听错了。”
皇帝知她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并不逼她,反而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是朕听错了。”
令窈鼻头又是一酸,两人皆不说话,父女俩眼泪汪汪,屋内只有啜泣声。
忽地令窈余光瞥见地上的红色药丸,正是她踢开屋门时,闵然给皇帝喂的那颗。
是专门拿来杀人的药丸。晚一步,她就见不到她的父亲了。
令窈走过去,抬靴狠狠将药丸碾碎。
药丸旁边就是血泊,是被她射中的那三人汩汩流出的血。若是刚才她射偏一点,死在她箭下的就是皇帝。
令窈心一揪,回过神后有些自责,抬眸问:“刚才我射箭的时候,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
“怕我射死你。”
“卿卿的箭法,百发百中无虚弦,所以朕不怕。”
令窈眼睛更红,怔怔出神。
还有一个人也曾对她说过这话。那个人曾为了她的翡明总宴榜首之位,心甘情愿做她的靶子。
因着各自立场的不同,她和那个人不可能再把酒言欢。她已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不能再为一时之气,失去另一个更重要的人。
令窈再也憋不住,哭喊出声:“爹爹。”
皇帝一僵,旋即落泪应声:“欸。”
令窈重新投入皇帝怀中,像是要将这么多年的呼唤全都补上,不停地唤着“爹爹”。
一声声“爹爹”听在耳里,皇帝哭得像个泪人。
终于盼到了。
他的女儿,他最宝贵的明珠,终于肯承认他是她父亲了。
她肯认他,让他做什么都行,哪怕是让他现在去死,他也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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