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环视屋内摆设。
她来揽琼居的次数不多。
当年怜惜郑令婉住在偏远小院, 所以她才出钱翻修了揽琼居, 腾出来给郑令婉住。毕竟是她的庶姐, 她不能薄待她, 即便两人并不亲近, 吃食用度上,她也还是尽可能地顾着她。
郑令婉心高气傲, 鲜少像郑令清那样直接向她要东西,唯一例外就是穆辰良送她的那串手钏。
也正是从那串手钏引起的风波后,她对她起了疑心, 倒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发觉这个庶姐并不像她记忆里那般安分守己与人为善。
她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但这次郑令玉与孙昭的事,郑令婉实在做得太过了。
令窈坐下,与郑令婉之间隔着一个榻案。
正对的墙上挂一副《洛水》真迹,墙边大案上摆两个金兽小香炉,旋旋白烟,旁边多宝格上皆是一应古董物件。
郑令婉沏好一杯茶递到令窈跟前请她品尝,见令窈目光停留前方的紫铭古琴,笑道:“我屋里布置简陋,也就那一角稍稍能够见人。”
语气平常得像是姊妹们间话家常。
令窈笑了笑,接过她的茶,连嗅都不曾,直接放回几案上:“多谢二姐姐的茶。”
她的从容不迫使郑令婉生厌。像是她天生高她一等,连问罪都能如此冷静。
郑令婉忽地有些心烦意乱,迫切想要抓住点什么,她开始说起屋里各个古董的来历,出自谁手,又曾被哪位名家收藏珍爱。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令窈静静地听着,未曾打断她。
郑令婉心里渐渐高兴起来,她说完最后一件古董的来历,笑着问:“四妹妹,你若喜欢,便给你罢。”
这一句,带着十足的挑衅,不需要回应,抛出来便是胜利,郑令婉心满意足。
世上并非她郑令窈才有好东西,她也有。
令窈轻启唇齿:“二姐姐,你屋里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从碧纱馆库房里拿出来的,我知道你性子高傲,若是明说你肯定不会要,所以才瞒了你,托旁人赠你。”
郑令婉僵窒。
从前郑嘉和告诉过她的那些话,此刻又重新清晰现出来。
他早就提醒过她,是她自己不愿信。
翻天覆地的窘迫一股子涌向郑令婉,她被自己的羞愤掐得透不过气。这种羞愤,是被人施舍而不自知带来的恼怒成羞,比之前被当面戳破谎言更令人狼狈不堪。
半晌,郑令婉起身,疯了一样将屋里的东西全扯破摔碎。
婢子们听到动静齐齐冲进来,令窈挥手,示意她们不必管。
待郑令婉砸够了发泄完了,令窈指了满室狼藉,让婢子们收拾干净。
郑令婉喘着气,眼角发红,她一心想要伪装的世家女姿态,一点点坍塌,此时此刻,便连努力维持的尊严都慢慢碎开。
郑令婉恨极了令窈,恨她天生富贵,恨她无忧无虑,恨她万人宠爱。
同为郑家女,凭什么郑令窈就能高高在上,而她却要低到尘埃?
郑令婉眼里泪光闪烁,发狠低吼:“郑令窈,你给我滚出去!从我面前滚开!滚啊!”
令窈纹丝未动,朝鬓鸦使了个眼色。
鬓鸦上前,将郑令婉绑起来:“二姑娘,得罪了。”
郑令婉挣扎:“郑令窈,你敢让人绑我?放开我!”
令窈倒掉之前郑令婉沏的那碗茶,接过婢子从碧纱馆烧好的茶水,上好的龙井,抿一口唇齿留香。
她轻声说:“二姐姐,你现在心情低落,为免你伤着自个,所以只能如此待你,等你冷静下来,我再让人松绑。”
郑令婉抗拒了几下之后,不再继续,她双手被绑在椅子上,脑袋抬高,半哭半笑地瞪着令窈:“郑令窈,你到底想怎么样,给个痛快,莫要这样羞辱人。”
“我不想怎样,只想替三姐姐问一句,你为何要如此羞辱她?”
郑令婉大笑,眼神癫狂:“郑令窈,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并不想让令玉置身险地,我心里想的那个人是你,可惜啊,你身边皆是能人,我根本无从下手,所以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找了令玉做替死鬼。令玉她不该怪我,要怪也只能怪你郑令窈!是你让她沦落到如今这种田地!都是你的错!”
令窈蹙眉,一杯茶再也喝不下去,冷眼睨过去:“郑令婉。”
郑令婉笑声未减:“怎么?愧疚了?”
“你简直无可救药。”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若你不是郡主,若你同我一样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庶女,你只会跟我一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不,不对,你会比我更心狠手辣!”
令窈一愣。
原来一直以来,郑令婉是这样看她的。
因为怒意上头而紧攥的拳头蓦地松开,令窈坐回去,曼声道:“我不但心狠手辣,我还自私冷漠,但凡你能想到的缺点,十个里面我占八个,可是郑令婉,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像你,我不会对自己的姊妹下手。”
“姊妹?令玉是你堂姐,我是你庶姐,你为了一个堂姐,捆绑囚禁自己的庶姐,你说这话,脸羞不羞?”
“所以你觉得我该帮你掩埋真相,而不是还她清白?”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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