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铎眯起黑眸。
令窈没法,索性捧住胸口做疼痛状,往前歪去,伏在孟铎肩膀边。
魏然低头查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郡主,竟然两眼一昏晕过去了。寻常人忽然晕倒,免不了磕碰,她运气好得很,不偏不倚,恰巧倒在少主怀中。
魏然不放心,作势要捏她鼻尖试探,手刚伸出去,被孟铎制住:“退下罢。”
魏然唇语悄然,不杀她吗?
“一个小孩子而已。”孟铎起身,捞住令窈扔到魏然肩头。
月亮逃进云间,夏日森冷的墨蓝终是有了几分黑夜模样。
两道鬼魅般的身影来去无踪,碧纱馆门前的梨花芭蕉间多了一个小人儿,侧身卧于萝岗白石上,仿佛已经酣睡多时。
令窈凝神屏气,直至再听不见那两人的动静,紧闭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望不见铜钱大的月亮,心中酸涩缓缓晕开。
此前从未想过做小孩子的好处。如今了然,原来能挡劫。
红木门咯吱声响起,喜夏送了老夫人吩咐备下的夜食,自馆内出来,望见大石块上躺着的人儿,瞧仔细了,连忙上前:“怎地就在这睡下了,若叫老太太知道,定要念叨。”
令窈撅嘴垂眸,任由她背起,未曾言语。
喜夏从碧纱馆回老夫人处,少不得将今夜令窈伏石而睡的事说与老夫人,老夫人笑笑,第二日着人去碧纱馆唤令窈,碧纱馆却先一步来了人。
鬓鸦将令窈中暑的事禀告老夫人,老夫人心疼不已,亲自到碧纱馆照料,令窈哼哼唧唧趴在老太太腿边,水灵灵的模样发起病来,求人告事一呼百应。就连大老爷也赶了过来,生怕令窈有个好歹。
满屋子人,无一不小心待她,令窈看在眼里,心安理得。
她本就是皇恩宠大的天之骄女,从来都只有她应得的,没有她不应得的。她生来就有让人怜惜保护的本事,但凡施展,战无不胜,这也是她屡次从祸事中脱身的原因。
大老爷坐在榻前的交椅前,一边替令窈摇扇,一边同老夫人说:“母亲放心,孟先生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听闻令窈中暑需停学事,并无不悦,差人送来几筐解暑凉瓜,并一柄宝石切果刀,说是让令窈好好歇息,落下的学事无需着急,稍后他亲自来碧纱馆探望。”
令窈听见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老夫人伸手来拍:“卿卿,可是想吃凉瓜了?”
大老爷立马让人将四筐凉瓜抬上来,令窈眼尖,瞄见竹筐里那把切果刀是孟铎昨夜置于手间把玩的蓝玉刀。
她猛然明白他差人送瓜果的缘由,皱眉从老夫人身上翻起来,说不出是怕还是气:“我不吃,都拿走。”
老夫人和大老爷一愣。
令窈又说:“我想换个夫子,谁都可以,就是不要孟铎。”
大老爷面有不满:“既已拜师,怎可随意打发。”
令窈回得快:“孙夫子还不是照样被打发了?”
大老爷噎住,半天吐出一句:“孟夫子是孟夫子,孙夫子是孙夫子,一年内打发两位家师,传出去让外人如何想我们郑家?”
令窈鼓起腮帮子。
有了前几次的经验,大老爷不再一味说教,而是拿刀削了凉瓜,一小块一小块切好,拿银细串好,递到令窈跟前,动作笨拙生硬:“卿卿,吃点凉瓜消消暑。”
令窈折过头,盯着大老爷手边的凉瓜,也不知道孟铎从哪里寻来的西域瓜果,红透透水盈盈,瞧得人口津唾生。她舔舔唇瓣,昂起脑袋,总算是张开了嘴。
吃了一碗又一碗,饱胃满足,原先的恼怒全都置之脑后,困意袭来,令窈怏怏闭眼打起瞌睡。
睡意朦胧,她依稀听见老夫人和大老爷话家常,老夫人揉着她肚子,时而玩笑时而啧声,声音极浅,她心中莫名安稳,睡到酣处,忽然听见老夫人问:“也是怪事,像孟先生那样好的人,卿卿竟不喜他。”
令窈已然睡迷糊,听到孟先生三字,从梦中挣出也要回一句:“你们都被孟铎骗了,他一点都不好,人面兽心,连小孩子都吓。”
有谁的声音自半空砸下,玉石落地般清亮:“我竟不知,原来我是个人面兽心的夫子。”
令窈睁开惺忪睡眼,看清榻边交椅上坐着的人,眼睛瞪如铜铃。
屋里哪里还有老夫人大老爷,就连丫鬟都不见踪影。
她下意识想要爬起来,脑海掠过昨夜的事,一双眸子迎过去,他坐于椅中,端得一副仙人气派,眼睛并不看她,目光落于窗棂后的半树梨花白。
鲜有人不屑与她对视。就算她如今不是窈窕绝世的郑令窈,那也是瓷娃娃般粉雕玉琢的小令窈。她继续专注他,眼神坦然,仿佛刚才梦呓的不是她。
许久,孟铎抬手,令窈如惊弓之鸟,脱口而出:“你要做甚?”
话刚落,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本书,轻轻放到她玉枕边。令窈瞄见他嘴边笑意,如昨夜月光影绰淡薄,仿佛是在回她:自作多情。
令窈硬着头皮往下说,声音越发轻飘:“先生不怕我将昨夜的事告诉别人吗?”
“昨夜的事?昨夜什么事?”
令窈凝眉,觉得这人未免也太狂妄,她越是想要装模作样,声音越是稚气:“你与魏然的事。”
孟铎笑起来,他这一笑,令窈还以为出现幻觉,悄悄拽了把衾裯,帷幔系着的葱绿流苏穗子来回摆动。
不等他开口,她自己已想明白这其中的缘由。
是了,昨夜哪有什么事。
朝廷官员与宫中内侍往来的事早已不是秘密,孟铎一个刚辞官的文官,与太监来往,在外人看来,他不过是在内廷活络关系,想要早日复官罢了,这样做的大有人在,不足为奇。
官场上的事千回百转,她不必踏这趟浑水。他如何谋算前程,根本不关她的事。
她掩了攻势,孟铎却不甘罢休:“难为你记住他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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