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嘉和撂开书,桌上蜡烛油汪汪,火光渐渐地小了。他重新取火燃上,郑令婉在旁继续说:“兄长隐忍至今时,日后务必要远着她,若是生出意外,叫人瞧出端倪……”
郑嘉和终是抬头看她,黑亮的眸子里透出三分不耐烦。
郑令婉噤声,心中觉得不痛快,不多时便起身离去,走时抿唇提醒他,“兄长,我才是你唯一的妹妹……她不算也配不上……”
郑嘉和推着轮椅缓缓往里,也不知听没听到。
自那日郑嘉和来后,郑令窈一直等着他再来探她。
其实她大可以自己去找他,但她就是撂不下这个脸。哪怕她知道摆在跟前的不是被她狠狠伤过的人,一切都是新的。
她仍是羞于直面自己的过错。
令窈盼了好些日子,老不见他来,犹豫许久要不要去找他,纠结一番,终是没去。
老夫人常常在屋里抄写心经,令窈最是静不下心的人,在跟前待得无聊,寻了个由头往大奶奶屋里去。
她比前世提早出了园子,老觉得心里不踏实,觉得这段时间郑府好像有事要发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一向懒惰,从不关心别人的事,说是自私,她也全认了。
大奶奶与三奶奶在屋里说话,大姑娘郑令佳带着三房的嫡出女儿郑令清院子里斗草簪花。
“佳姐今年十四,再过两年及笄便能定亲了,嫂子可有中意人选?”
大奶奶笑道:“我总共就她一个女儿,自然想多养几年,这事不急。”
令窈收回刚抬起的脚,想了想,并未进屋。转身往院子里去。
“阿姊,五妹。”令窈甜甜地喊两声。
大家都停下看她。
她肩上披的,脸上涂的,鬓上簪的,样样金贵,加之宫里熏陶出的一身高傲气派,往姑娘堆里一扎,格外显眼。
五姑娘郑令清排老幺,比令窈只小几个月,平日最是喜欢铺张浪费,追求奢华,自以为享尽好东西,此时见了令窈,不免相形见绌。加上三奶奶平时的告诫,索性背过身不瞧她。
令窈也就装作没看见她。
郑令佳作为长姐,招手让令窈过去。
令窈很是喜欢这个堂姐。
在她的印象里,堂姐秀外慧中,温柔善良,几乎符合她对姐姐的所有幻想。更重要的是,前世郑令佳待她犹如亲生妹妹。
别人常说她长大后模样好看,是个难得的美人,但令窈却觉得,比起她自己的容貌长相,她更喜欢郑令佳这种,温温润润,看似清淡,却百看不厌。
郑令佳端来厨房刚送来的鹅油卷,拿银箸夹一个喂到令窈嘴边,怕她吃漏了,又拿帕子替她擦嘴。
令窈亲热地蹭着她的臂膀,吃了一个又一个。
就着阿姊的温柔乡,她可以坐在这里吃一下午都不腻。
郑令清看得眼睛冒火。
以前郑令清是老太太跟前最讨喜的,大家都疼她让她。如今来了个郑令窈,她觉得自己所有的殊荣都被夺走了。
待郑令佳走开去屋里拿东西,她压低声音同令窈道:“吃这么多,小心撑死你!”
令窈一愣,抬头望见郑令清鼓着腮帮子嘟嘴瞪眼,看她的模样恨不得一口吃掉自己。
令窈:“我天生纤细,吃不撑。”
郑令清嘴里哼唧,挡在令窈跟前,像平时那样颐指气使:“我也要吃,你喂我。”
令窈懒得理她,“你要吃,自己动手。”
说罢她站起来准备去找郑令佳,放着她和郑令清单独待一起,她可受不了。
刚走没两步,身后传来瓷碗摔地的声音,郑令清哇地一声哭起来,屋里头大奶奶和三奶奶都走了出来。
三奶奶问,“怎么了?”
郑令清踉跄扑向三奶奶的怀抱,哭得认真,指着令窈道:“四姐吃鹅油卷,我也想吃,她不给,摔了盘子不理我。”
令窈无语凝噎,以前她只知道郑令清阴险自私,不曾想她这个恶性原来是娘胎里带出来的。
这么小,就会陷害人了。
郑令清见令窈没有反应,哭得更卖力,眼泪豆子不要钱似地往外撒。
三奶奶自然要为自己女儿说话,“郡主,令清年幼不懂事,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这话说的,好像令窈不是小孩子一样。
郑令窈气不打一处来,她最受不得委屈。余光瞥见滚了一地的鹅油卷,感叹可惜,拣了一个就要往郑令清嘴里塞,“你要吃我现在喂你就是,何必哭鼻子。”
郑令清差点吃了一嘴土,吓得忙躲开。
令窈站在她跟前,忽地也开始放声哭,似要同郑令清比嗓子,一声哭得比一声高。
不就掉两滴眼泪吗,谁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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