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虞忽然又抬起头,眼神一瞬间凌厉了些许,她问:“王爷是为了什么?”为何要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为何要装疯装弱惹她轻视,为何要偷偷摸摸进宫和她有染?
秦汜有些发怔。他为了什么?
他前半生为了那殿上金銮座而活,猛然间发觉那皇位也就不过尔尔,离之越近便离罪恶越近,登高极顶后是更深厚的寒凉,高处不胜寒。于是他便失了目标,重回游手好闲、醉心书画的日子。
他从不是很高尚的人,也没多大志向,没有苏遒一戟平天下、救黎民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的将军义气,也没有苏庭一笔定乾坤、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文人意气。
他秦汜不过只是一个无用的纨绔罢了,没四处祸害就已经是万幸了。
越是游手好闲,越是容易惦记起过往。从宫宴上不经意的一个回眸起,他就已经万劫不复了。
他为了什么?不过是为了偿清对她的愧疚,却不经意间丢了心。
他不答反问:“你知道太子为何会谋反吗?”
苏虞皱了皱眉,道:“先是科举舞弊一案惹怒嘉元帝,后又私收贿赂……朝中废太子的呼声日高……”
秦汜眸光暗了暗,问:“若我说,张寅舞弊是我授意,行贿的兵部侍郎是我安排的呢?”
苏虞瞠目,心头狠狠一震。
秦汜接着道:“太子谋反皆是我在背后捣鬼,只是没想到你二叔竟偷拿了你父亲的虎符。但不论如何,宁国公冤死,苏庭自刎,苏家被抄……都和我秦汜脱不了干系,你要恨我便恨吧。”
苏虞手一抖,猛地松开了攥着他腰间衣裳的手。她抬眼看着他,眉眼依旧熟悉,却觉得眼前之人陌生极了。
可扪心自问,错的人究竟是谁?是被权利和仇恨蒙蔽了的人心。
秦汜又道:“所以你要复仇,我给你递刀,亦或是做你手中的刀,天经地义。”
苏虞扯了扯嘴角,道:“做刀做到我榻上来了?”
秦汜一噎。半晌,他俯身凑到她耳边道:“我也没那么正直,犯了罪要赎清了才罢休。我给你递刀是出于愧疚,至于做你手里的刀——是想偷走你的心。”
苏虞眼皮子跳了跳。她哑着声道:“王爷当真是风流多情啊。不知你此番醒来发现所娶之人非前世心头好,是否后悔?”
秦汜微微蹙了眉,问:“谁说非心头好了?”
苏虞语带嘲讽:“当年郑月笙死后,王爷情根深种的名声可是市井尽知。你还在手上戴了串佛珠,世人皆言你思念亡妻过度,遁入空门了呢。”
秦汜窒了窒,道:“市井传言你也信?”
苏虞敛着眸道:“空穴来风必有因。且你二人恩爱异常我都是看在眼里的。”
秦汜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她两侧的肩头,郑重其事道:“听好了,天地作证,前世今生我秦汜心里的人只有你苏三娘一个。”
苏虞怔怔地看着他。
秦汜语气又松了下来:“你不知我醒来的时候有多欢喜,皇祖母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
“那郑月笙呢?”她问。
“……不过是幌子罢了。”秦汜顿了顿,又道,“倘若我不装作那般,太后会把我踢下榻的吧。”
苏虞无言以对。
秦汜把下颌搁在她的发顶,苏虞费力地撑着脑袋却没有挣开他。
秦汜看着远方腾起的漫漫黄沙,经久不息,在空中打着旋儿,一如他年少时登高望见的西北。当年他和她从这里开始,也是在这么一个寒冷刺骨的冬日,如今便把过往从这里结束掉吧。
往者已逝,他们还有崭新的明日。过往是对是错,也都不重要了。
秦汜在她头顶轻声道:“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半晌不闻头底下人应,秦汜抬起头,又低头去看她。
苏虞泪眼朦胧。她颤着声应:“好。”
秦汜微微笑起来。
苏虞也勾唇笑了笑,眼泪却仍是止不住。
秦汜长叹一声:“太后当真变得娇气了许多啊。”
苏虞闻言,咬了咬唇,闷闷道:“我原本就爱哭,从小哭到大的,眼泪一掉,父亲祖母就心软了,什么都由着我。进宫之后……哭便无用了,多的是落井下石的,哪还有给我擦眼泪的人。”
她那所谓的坚强也不过都是硬撑起来的壳子,里子还是个娇里娇气的小姑娘,只是经受得太多,再没了放肆大哭的气力。
秦汜伸手替她擦了擦脸颊上的泪,道:“那往后便由我来给你擦眼泪,什么都由着你。”
苏虞伸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闷在他怀里道:“那,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一晃几日过去,前方战事正激。
苏虞是想着等这场仗打胜了,再同父亲一起归京,奈何父亲一早便交代下来等秦汜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便派人护送他夫妻二人先行回京。
苏虞只得应下。
这日夜,她收拾好东西,准备明日一早便动身回京。
夜里睡着,忽然被一阵吵吵杂杂惊醒,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秦汜正坐在榻沿手脚迅速地穿戴衣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