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汜顿住,语气很淡:“回府。”话音落了,他提步就走。
回府脱掉外袍再折回这寺里饮酒吗?
“王爷何以披麻?”苏虞又问。
秦汜脚步顿了下,却未停,一面走一面道:“家母忌日。夜深了,三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下,他声音里半点残存的笑意也不剩了,甚至添了几丝若有若无的阴鸷。
苏虞听得心里一凉。
也不知他这是在警告她把徐采薇的事烂在肚子里,还是提及他生母触了他的逆鳞。
亦或两者都有。
徐采薇之事决计没完,秦汜绝无可能放任她握着他把柄成为心头之患。
她得想办法应对。
至于秦汜的母亲……
京城里都知晓,秦汜的生母徐妃是一个禁忌,可已经很少有人能说清到底何以禁忌,当年风闻过只言片语的也是三缄其口。
苏虞他们这一辈对上一辈竭力尘封的事自是无从知起,但她好歹也是在宫里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人了,自是知晓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辛。
外人只道徐妃是大将军徐凛之女,徐大将军跟随嘉元帝南征北战的时候,把唯一的女儿嫁给了嘉元帝,也就是后来的徐妃。
可外人不知道的是,徐大将军只比这所谓的女儿徐妃长了十一岁。
宫里有传言说徐妃是徐将军的侄女,也有说法云徐妃是徐将军打仗时捡的孤女。
言至于此,倒也不重要了,徐妃禁忌的不是出身,而是她的死。
苏虞记得,徐妃死后多年,嘉元帝曾无意间提起过她,神色语气里很是念念不忘的样子。
但这似乎并不妨碍嘉元帝视徐妃之死为耻辱。
徐妃是上吊自尽的,一尸两命。
传言云,徐妃腹中死去的孩子不是嘉元帝的血脉。当年甚至有人来用这事儿做文章,来怀疑秦汜的身份,最后不了了之。
徐妃葬得潦草,那会儿子大梁初立,皇陵都还未建成,可待皇陵建成了,嘉元帝也无迁徐妃墓的意思,徐妃的墓就这样在皇陵外头孤孤寂寂地立了这么些年。
她刚入宫那会儿,同嘉元帝一行去皇陵祭祀的时候还曾偷偷给徐妃烧了点纸,上了三根香。
只是没想到徐妃的忌日竟恰好撞上了张太后的寿辰。
如此说来,秦汜夜半在寺庙里饮酒也就有了缘故。
她只依稀记得徐妃是死在庙里的,哪座庙不得而知,如今看来定是这大安国寺了,指不定就是那座废殿。
可听闻秦汜与生母徐妃之间自小就十分冷淡,徐妃对这个儿子向来不怎么关心,当年徐妃被逼惨死,做儿子的秦汜也一声不吭。
如今在这披麻戴孝又是为何?
还有徐采薇。他不惜费劲力气把徐采薇安排进宫用意何在?
苏虞想起徐采薇那双妖媚的桃花眼。
徐采薇和徐妃之间一定有什么血脉联系。可徐妃身份成谜,徐采薇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呢?
寺前,苏虞仍站在原地,秦汜脚步不停,背影渐渐模糊。
苏虞忽然有一种无力的疲惫和心酸。
她恍然察觉到她通过条条推理得出的“秦汜决计不会杀她”的结论背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她终究无法把上辈子同他的肌肤相亲视为乌有。
她曾安安心心地把后背交付给他。
秦汜是个谜。她上辈子难道半点不曾察觉吗?
自是不可能。
可她无意深究,甚至于不敢深究。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更不是一个合格的垂帘太后。
她只是一个合格的复仇者。抚养秦淮,执掌政权,都不过是她复仇的武器罢了。
大仇得报,她就无心管辖这朝堂诸人到底是何牛鬼蛇神。
大梁能安安稳稳撑过那么些年倒还真是件幸事。
至于秦汜这个谜,她贪恋这谜给她编织的梦境,她不忍去戳破。
她始终不曾认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世,从马球场上的飒爽英姿,青楼里的风流放荡,宫中小树林里的气势凌人,到大安国寺前的孤高阴鸷,她看到无数个秦汜。
无数个她不认识的秦汜,藏匿了无数秘密的秦汜,戴着无数张面具的秦汜。
她琢磨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