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马车晃晃悠悠启程,苏虞叹了口气。如今想起来,大抵一切的转折都在那个没有月光的晚上。

前世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幕幕闪过,热闹繁盛的宫宴,月色惨淡却灯火通明,着一身缃色石榴裙的自己拔剑舞了一支刚中带柔、柔中带刚的剑舞,一舞毕,圣旨下……

苏虞万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跳了一支舞,便阴错阳差被纳入了后宫。

后宫那是什么地儿?

且不说它吃人吐不吐骨头,苏虞只要一想想她未来的后半生都要耗在那方寸之地,与一众莺莺燕燕争夺一个比她父亲年纪还大的男人的宠爱,她就难受得喘不上气。

圣旨刚下的时候,她想,那大概是她的坟墓。可她才刚及笄,年华正好,有她的竹马,有明媚的未来。她不甘心。

父亲痛心疾首,质问她为何那般不自重,舞姬似的当众献舞。

苏虞眼泪一下子就溢出了眼眶,扭头就跑。她一路跑回自己的院子,把父亲阿兄祖母的声音通通丢在身后。

她一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面胡乱收拾了几样物件儿,把繁复的襦裙脱掉换成一件竹青色的圆领袍,熟门熟路地出院子找到一面矮墙,翻了出去。

她要逃。逃到哪儿去呢?

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愣了许久,最终提步去了英国公府。她要去找卫霄。

她想,卫霄总能给她出出主意,大不了她就和卫霄远走天涯,去到一个没有皇帝没有妃子的地方,过自己的日子。

苏虞绕过英国公府的正门,去到她往日和卫霄见面的后门。可卫霄并没有如往日那般在听到她有节奏的敲门声后如约而至。

那天,她敲了很久很久的门。太后大寿,普天同庆,街上喧嚣不止,她却只听到自己的敲门声,敲着敲着,有什么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东西被敲碎了。

她不知道的是,卫霄就站在门的另一边,任由敲门声一声一声地敲进他的心里。

那门最后终究还是被她敲开了。

英国公府的管家探头出来问:“谁呀?”

起初从门缝里瞧,还以为是一玉面小公子,待打开门看清了她的脸,管家“哟”了声,道:“这不是苏三娘吗?贵客啊,在下立马进去通报一声。三娘怎么不从正门走?这门儿偏,老早就不用了。”

苏虞木着一张脸,伸手紧了紧背上的包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大街上喧嚣依旧,可热闹都是旁人的,她心里一片荒芜。

她走着走着,再一抬头,隐约有经幢林立眼前,正是大安国寺。

***

苏虞下了马车,跟在吴氏身后踏进大安国寺,她想起当初自己独自一人踏进此地时的心境,心里一阵唏嘘。

一进门,有小僧上前行过礼后,引她们入殿。

堂皇的大雄宝殿内,鎏金的四方大龛上烟雾袅袅,模糊了金澄澄的释迦牟尼佛像的轮廓。

苏虞端正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在心里默默念了一段经文。

半晌,她缓缓睁开眼,抬头,目光穿过渐渐消散的烟雾,望见佛祖眼底的慈悲。

苏虞怔了一会儿。

少顷,她收回目光,瞥见跪在她右手边的吴氏仍闭着眼,嘴唇一翕一合,正无声地默念着什么。

苏虞撇了撇嘴。

也不知她是否真的听了祖母的吩咐在给苏庭祈愿。

若今世的一切还是沿着前世的轨道,苏庭的礼部试中了探花,进士及第,一甲第三。

阿兄的才华毋庸置疑,也用不着旁人去求神拜佛。

阵阵木鱼声里,苏虞提起裙摆,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大殿。

大安国寺香客如织,是一座饱尝岁月沧桑的百年古寺,可如今的大雄宝殿却只有十来个年头,委实年幼的很。而真正经历过百年春秋的大雄宝殿在大安国寺的深处,鲜有人知。

苏虞一路往里走,往来的香客渐稀,她在一座略显破败的偏殿前驻了足。

她仰头看,悬在殿门正中的匾额已经落满了灰。她走近了去看,大门紧闭,其上挂了一把生了锈的铜锁,只虚虚挂着,不曾锁上。

苏虞抬手轻推了下门,纹丝不动,只落了一地的灰。她又添了几分劲儿,大门缓缓地开了。

木门吱呀,阳光散乱,灰尘弥漫。

回头望去,殿外依旧是云皎天湛,阳光明媚,诵经声隐隐入耳,恍如隔世。

***

那个月色惨淡的夜晚,苏虞站在大安国寺的门前,穿着一身绣着青翠竹叶纹的圆领袍,背着一个布包袱,满心的荒凉。

她想起幼时母亲在她身旁念经的模样,情不自禁地走进寺庙。

天色很暗,寺庙静悄悄地,她顺着记忆穿过一棵又一棵罗汉松。不知穿过了多少棵,大雄宝殿近在眼前,她忽地停了步子,手指下意识地蜷了蜷。

“那丫头打小看着就不是个安分的主,这不,自降身价,招摇过头,这一朝入宫,按她那脾性,十成十地祸多福少。”

话音一落,脚步声渐渐逼近,苏虞三步并两步地避到大殿侧边的阴影里,在黑暗中屏住了呼吸。

须臾,又有人出声,语气平和又不失恭敬:“奴原还以为那位不久就要是奴的主子了呢。”

那头冷笑了一声:“人家都要进宫做美人了,还稀罕做什么世子妃?倒也好,早就想替霄儿物色世子妃了,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