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有了这一出,嘉元帝一登基,崔家为了缓和与新帝的关系,赶忙送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进宫,正是苏虞的姨母,母亲的亲妹妹,也就是后来的崔贵妃、崔皇后。崔家有个在宫里得宠得势的女儿,自然也就不用看一个国公爷的脸色。

崔画屏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母亲却红颜薄命,跟着父亲吃了半辈子的苦,到头来没享几天的福就早早地去了。

但父亲对母亲倒也长情,苏虞和阿兄苏庭从未叫过任何一个女人姨娘,亦未叫过另一个女人母亲。

那种长情,不是归有光那样一面哀叹连连地给亡妻种枇杷树,一面欢欢喜喜地迎新妇进门,更不是元稹那样前脚在韦丛的墓前作悼亡诗,后脚在浣花溪前和薛涛双宿双飞,那是真正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无需亭亭如盖的枇杷树和千古不朽的诗篇来见证。

父亲对阿兄和她自小严厉,母亲去世后尤甚,她每每被父亲责罚总会拐着弯儿提到母亲,惹得父亲心软放她一马。

前世她也曾向往父亲母亲的那种爱情,以为卫霄就是她的良人,且老天偏爱她,让她无需经历母亲那样的磨难,殊不知她和卫霄那点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利益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其实她对卫霄也从不曾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只是自小在长辈打趣的玩笑话里形成了一种惯性意识。

——“我长大了是要嫁给卫霄的。”

不入皇宫,卫霄自是也不能嫁的,看着就膈应。世上男人千千万,她父亲这样的能有几个?

她重活一遭最是明白爱情的无用之处,眼见着她也到了适嫁的年纪,像她这样的身份背景多半是政治联姻,只盼着她的婚事能不拖累苏家就好。

祖宗龛上的香袅袅地燃着,模糊了牌位上的字。

苏虞敛眸,收回了视线。她其实长久以来一直不敢去回忆母亲,母亲自小教她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她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直难惩怨之时,她只能自己动手以怨报怨。

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在她面前张牙舞爪、耀武扬威,更做不到在他们朝她举起屠刀时束手就擒。

有时候这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还要舒坦呢。

苏虞暗忖。

死了便是一了百了,管它什么身前身后名。而活着还得被万千红尘俗事所牵扯,扰来乱去,举杯消愁愁更愁。

可人呀,活着才能算是个人,不论酸甜苦辣千百种滋味,好歹能尝到,而不是一抹无知无觉的鬼魂。

活着,才能有所作为,才能明白生命的真谛。她是死过的人了,更加明白活着的可贵。

炉子里的香燃着有些呛人,苏虞屏息,心中默默道——

阿娘,女儿一定会好好活着,决计不会再走前世的旧路,重蹈覆辙。也请您保佑父亲兄长,保佑苏家阖府,都能平平安安。

苏家向来不喜世家大族的繁文缛节,这祭祀之礼也是简了又简。

祖母年纪大了,身子不好,不能久跪,不到半柱香光景父亲就起身将祖母扶起,领着一众小辈出了家庙。

苏虞起身的时候,望了望父亲笔挺的背影,又回头瞅了瞅母亲的牌位。

人鬼殊途莫过于此了。

第9章 寒食折柳

荣恩堂里,一碟碟精致的糕点吃食如流水般被呈上来。

寒食节禁火,只能吃冷食,端上来的吃食都是提早备好了的,大多都是蒸制的点心面食,也有不少寒食节特有的小吃,诸如馓子、面燕、蛇盘兔、子推燕。

苏琮到底年纪小,适才祭祀的时候看着供桌上的贡品都要流口水了,还未落座就拿了个青团咬了一口,里头的豆沙放凉了更是甜,他正欲再咬一口,手臂被打了一下,手里的青团差点没拿稳掉了。

吴氏道:“没瞧见你祖母大伯还未动筷吗?一点规矩都没有。”

老夫人在大儿子苏遒的搀扶下坐下,见了这一出笑道:“不妨事,让他先吃。”

众人都落了座,举筷用起饭来。

苏虞折腾一早也饿了,正欲举筷,忽对上搁在她近前的一碟子蛇盘兔的眼睛。

面粉捏成的兔子和小蛇,栩栩如生,蛇缠在兔子的身上,兔子只露出半个身子,竖着一对长长的耳朵,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

苏虞莫名被那双眼睛看得发慌,再一细看,发现那双红眼睛不过是两粒裹着包衣的红豆。

蛇盘兔,必定富。

她却不想苏家再这般富下去了,富贵可以泼天却不能盈天。

她轻轻抬眸环视了一圈。席上众人年岁不同,风姿各异,唯一相同的就是——

个个都华冠丽服,穿金戴银。

苏虞敛眸,再次对上了那双红红的兔眼睛。

如今的苏府可谓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可谁能想到这偌大的苏府,会伴着嘉元十一年的暮钟顷刻间走向覆灭?

父亲被污叛国,战死沙场,阿兄自刎以证清白,祖母急病而去,苏家被抄……

正走神,眼前那只蛇盘兔被一双筷子夹了去。

苏珞夹起一只蛇盘兔,将之送至嘴边,一口把兔子的一只耳朵给咬掉了,正吃着,忽察觉到苏虞不知为何正看着她。

苏珞有些腼腆地笑道:“三姊姊你看,咱府上的厨子手真巧,我都不忍心吃了呢。”

苏虞回以她一个微笑,收回视线,举筷夹了块松花糕送入口中。

忽而叩门声响起,众人视线一齐移向大门。是府上的徐管家徐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