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阮苏往里面坐了坐,让出些位置给她们。
姑娘们对兄妹两个喜欢的不得了,摸出几颗冰糖给他们吃,问阮苏:“这是你的孩子吗?”
“嗯。”
“怎么就你带着?他们爹呢?”
“爹出远门了,我带他们去找。”阮苏说着晃了晃安安的小手,低头问:“想不想爹爹?”
安安看着她的脖子说:“想。”
“嘻嘻,原来是一家人去团聚呀。”
卡车要开动了,姑娘们赶紧坐下,免得刹车时被甩飞出去。
阮苏与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得知她们都是本地人。有些是县城里的,有些是周边村庄里的,因为冰雹毁掉了庄稼,家里的口粮没着落,所以才决定去晋城外的工厂打工。
这些年因外国资本注入,晋城周边建起了许多大工厂,什么棉纱厂、袜子厂、毛巾厂,需要大量的女工干活。
从城里聘请工人贵,要求多,工头们便想出办法,开着卡车来周边拉人。
离阮苏最近的那个绿衣姑娘眼睛亮晶晶地说:“住得洋房子,吃得是大鱼大肉,一个月休息两天,随便你去城里玩。我们先给他干三年赚赎身钱,三年后一天能赚得到块把大洋,算算下来一年得有几百块了。我今天十六岁,跟家人说好了在那儿干到二十二岁再回家。到时我怀里揣着一千多大洋,走到哪里不风光啊?我得买几身好衣服,给自己挑个顶好的婆家!”
阮苏问:“照这么说来,前三年一分钱都没有?只给吃住?万一他们反悔怎么办?”
“不怕,我们有字据,你瞧!”
姑娘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好几层油纸,取出里面小心存放的字据,递到她面前。
阮苏看了眼,上面赫然写着——包身契据。
包身费二十大洋,已支付给其父母。期限为三年,三年内生死疾病听天命。
她念过书的,知道当包身工意味着什么,但是看着她们一脸期待和兴奋的模样,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
或许这里的包身工与课本上的不同,只是普通工人?
没等她想清楚,坐在车厢里的工头就回头大喊:“别吵啦,大家多留着点力气,到了厂里卖力干活给老板看!”
他的话很管用,姑娘们立马闭上嘴不说话,靠在车厢璧上养精蓄锐。
车子摇晃个不停,兄妹俩第一次乘车,都有些晕车。最初的兴奋劲儿过去后,两人都恹恹地趴在阮苏怀里,细细的眉毛蹙成一团,表情很不舒服。
阮苏轻轻抚摸他们的背脊,努力缓解晕车的不适,心中非常自责——如果她有点本事,他们也不至于坐这种车出行了。
县城离晋城上百公里,卡车时速二十多,上午出发,加上休息和吃饭的时间,于傍晚抵达晋城外。
女工们是不用进城的,工厂就在城外。
夜幕下,高高的烟囱林立着,底下是巨大的厂房与仓库,所有画面都像蒙了灰,看起晦暗阴沉。
卡车停到一家工厂门外,招牌上写着“东洋棉纱厂”,工头跳下车进去找老板,女工们留在车中等待。
正值下班时间,随着一阵铃声,厂房里的工人们鱼贯而出,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这些工人虽然衣着也不算奢华,但是干净整洁,有些还穿着漂亮的裙子,烫卷发,涂了口红。走路时聊着晚上要去哪里玩,然后坐上了进城的班车。
姑娘们以为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也开心起来。谁知没过多久,等那些亮丽活泼的女孩走光了,后面紧跟着又出来百来个人。
这些人个个骨瘦如柴,衣着褴褛,眼神犹如受尽鞭笞的牲口,麻木冷漠。被后面的人驱赶着,缓慢虚弱地往一间偏僻平房里走。
“咦,她们是干嘛的?”姑娘们好奇。
“她们就是包身工!”阮苏沉声说完,抱起兄妹就要下车,同时叮嘱她们:“你们被骗了,快逃吧!”
有人拦住她,“你不要胡说,怎么可能被骗呢?那工头是我亲戚呀。”
她话音刚落,对面人群里有人认出熟悉的面孔,如梦初醒地喊了一句:“小丫?”
车上的人愣了愣,也后知后觉辨认出她,回问道:“姐姐?”
那人立刻大喊:“回家去!别来!他们是骗人的!这里的老板都想榨干你,累死你,要你的命!”
她们的对话将姑娘们吓了一跳,少部分人清醒了,连忙跳下车厢要逃走。
阮苏在她们的帮助下带着兄妹下了车,往城门的方向跑去。她跑出没多远,工头就跟老板出来了,看见车上的画面破口大骂,迈开两条腿要把跑掉的人抓回去。
阮苏知道自己坏了他们的好事,被抓到恐怕要挨揍,于是背着哥哥抱着妹妹一路跑得飞快。
这两年里她长高了,力气也大了,一口气跑出几里路,确认对方追不上来,才停下大喘气。
安安与音音年纪小,却能感受到她的情绪,知道情况不妙,不给她添麻烦,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
阮苏歇够了,担心城门晚上会关闭,赶紧继续赶路。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她来到晋城城门外,抬头望着城楼上那硕大的两个字,她回想起这些年来自己所受的辛苦,差点落泪。
城门外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都是要赶在今日进城的。
阮苏准备去尾巴上排队,却见卫兵将门一关,不许进了!
这下那些已经排了几个小时的人不肯干,闹了起来。卫兵揪住闹得最凶的那个,把手一伸, “通行证呢?”
“什、什么通行证?你撒手!”
“没通行证还想进去?别说今天不让进,你排一辈子都进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