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垚道:“正是。按照兄长所说,要容纳那些凶徒非得这等规模的屋堡不可。姚县毗邻徐州,两地中间只隔了座山谷……”
霍不疑点头,又指着地图上一处道:“这就是那处山谷?你这堪舆图不对啊。”他张开手掌,用虎口略略测量一下。
楼垚脸上发红:“县城周边我都勘察好了,何处可以耕种,何处可以取水,可这山谷临近徐州,我想那里既然不能开垦,索性先放一放,等以后……”
“堪舆图最要紧者有四,山、水、谷地,以及缩尺,如此方能进可攻退可守,余者不妨慢慢勘验。姚县地势平坦,一旦生乱,你如何镇守?饥荒一时半刻不会要你的命,民变或叛乱立时就能取你全家老小的头颅。”
楼垚被训诫的诚惶诚恐:“多谢兄长指教,我知道了。”
——少商在门外听的直摇头,有一种‘呆头呆脑的自家小弟被捞过界的隔壁大佬收拾了’的微妙感觉。
霍不疑放下堪舆图,靠着扶手微微侧坐:“我观骆氏一伙被屠戮的情状,公孙氏余孽虽人数不多,但来去如风,毫无踪迹,可见他们并非长途跋涉,而是有据点在附近。你别稀里糊涂的,你所辖之地周遭出了这种事,绝非小事。”
少商听到这里,迈步进去:“既然一时查不到踪迹,不如先想想他们为何出现在此处?”
霍不疑看见她,微微一笑,转头对楼垚道:“书房重地,你就没让人严加看管?随随便便,无人传报,就能让人进来?”
楼垚张口结舌,少商大声道:“你的书房我也进去过啊!”
霍不疑眼皮都没抬:“你能进去,是因为我吩咐过守卫;莫非阿垚也吩咐外面的仆从,可以放进哪些人?”
“不,不曾……”楼垚当然没有吩咐过,外面的随从看少商是昨日来的贵客,轻轻松松就放人进去了。
少商差点气出胆结石:“我知道你要训诫阿垚处事不慎防备不严,不过你的书房可比寻常县令的书房要紧的多吧,还不是随我翻看!”
“你是吾妇,我的事情你自然可以知道。敢问程小娘子,你是楼县令的何人?”霍不疑侧脸淡然。
少商一噎。
眼看气氛凝滞,楼垚怯怯道:“……不如,我们接着说公孙氏余孽的意图?”
霍不疑瞟了他一眼,轻飘道:“就听楼县令的,请教程小娘子有何高见。”
少商刚吐出的郁气几乎又鼓了起来,她强自忍耐:“公孙氏余孽欲行之事无非有二,一者复国,二者复仇。若是要复国,蜀郡的史新不是刚反了么,他们该去那里帮忙啊;若是为了复仇……”她看向霍不疑,霍不疑淡淡回了她一眼。
少商立刻道:“那他们也不该找霍大人啊,去年主攻蜀地的大将军另有其人,霍大人只是偏路接应……那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必有缘由。”
楼垚很捧场:“少商你说的真有道理!”
霍不疑闭上嘴——这就是他讨厌楼垚的地方,每当他也想赞赏女孩的聪慧,楼垚总会比他更快更热烈的叫好喝彩,将旁人衬的毫无诚意。
“那……缘由是何呢?”楼垚疑惑。
少商看向霍不疑,霍不疑俊朗的长目微微闪烁,什么也没说,她立刻停止追问。
扯了一圈,还是没得出个结果,霍程二人离开书房,沉默的走回客房院落。
走在空旷的后院山林中,霍不疑忽然轻笑一声:“你居然没告诉楼垚我诛杀公孙宪的事。”
少商道:“这种事怎能说!往大了说可是欺君之罪啊。虽说阿垚靠得住,但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
“对,少一人知道总是好的。”霍不疑微笑。
“这事你不会说,我不会说,袁家更不可能说,是以那伙人应当不是冲你来报仇的。”
霍不疑道:“你已经想到了,你适才想问我什么,接着问吧。”
少商驻足,凝神静视:“你本应该从兖州出发,去往青冀幽徐四州中的某处平叛,为何会在豫州?”就算他关注骆济通的动静,也应该是派人跟随戒备而非亲自出现,要知道此时的霍不疑是处于公务状态的。
霍不疑道:“我还当你不打算问呢……你猜的不错,我起初入豫州并非为了你,而是打算从豫州东侧穿入徐州,接应太子殿下。”
少商一愣:“太子殿下不是在兖州大营坐镇么。”
霍不疑道:“徐州业已平定,吴大将军兵分两路,往青州与幽州去了。太子殿下听闻徐州西部的十几家豪族几乎全牵扯进去,心绪难平,打算亲自去看看,是否是度田令在施行时有不妥之处。”
少商大惊:“难道公孙氏余孽是冲着太子去的?!”
霍不疑微微皱眉:“太子殿下并非单枪匹马,有上万大军簇拥身旁。别说区区几十个死士,就是征发邻近几个县的全部壮丁,也未必能奈何他们?”
少商迟疑的盯着他:“那你在担心什么?”
霍不疑长眉一轩:“我看起来很担心么。”
“你眉头锁的这么紧,就是我偷人了,你也不过如此神色!”
霍不疑冷下脸:“不许胡说!”想想又觉得好笑,曲指敲了下女孩的额头。
少商哎哟一声,捂着脑门:“说呀,你究竟在担心什么。”
霍不疑沉吟着踱步:“太子殿下文才武略,唯独性情急躁了些。若遇不平之事,陛下会勒令下官层层查办,而太子会卷起衣袖,亲自上阵,先掀翻了人家再说。”
他不满十岁被带至皇帝身边,久居深宫之内,学的就是堪舆局势之法,窥测人心之术;不是他自夸,到了今时今日,鲜有人是他看不清摸不透的。别说王公重臣,就是皇帝的心事他也能基本料的不差多少。
“之前我苦劝太子不要离开兖州大营,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要亲眼看看地方上的情形。他又不许我跟着,说叫人看见我,立刻就会知道他的身份。”霍不疑停下脚步,“我听到这句话,就知道殿下必然不会一直待在重重大军的护卫之中。”
少商无语:“太子殿下也真是,何必呢!”——尽给人添麻烦!
霍不疑苦笑:“殿下有心体察民间,也不是坏事。适才我问楼垚周边的屋堡,他说此地并不富庶,几个县加起来,只有两座屋堡成气候。”
少商道:“那我们就去查他们!”
霍不疑摇头:“怎么查,上门去说‘我们疑心你们勾结逆贼公孙氏,是以要搜查你们的屋堡’?你当屋堡是摆设好看的,里头蓄有私兵的,不然那许多郡县太守为何要忌惮地方豪族。我们毫无缘由的一通盘查,有疑点还好,可若人家是清白的呢。激起了民变,还没看见公孙氏余孽的影子,我们自己就先打个稀里哗啦?算了,先不要打草惊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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