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2 / 2)

……

但是没关系,他可以自己买,他搬了家,独自居住,转了学,打工赚钱,交学费,一个人吃饭睡觉,但过去他格格不入,如今他仍然无法摆脱这种格格不入。

他的助听器被藏得很好,没有人骂他残疾。

但是仍然没有人不嫌弃他,真心对他好。

这个念头本身就很可笑,杭祁认为永远不可能有人会对身处泥潭的自己伸出手。

所有人见到他脸上的疤痕,都会撇过头去,掩饰眼底的嫌恶,若是等再知道他残破的听觉、背上的疤痕,那厌恶必定会翻倍,变成讥嘲和怜悯。

然而真是可笑啊,明明不抱有任何期待,可又总是。

总是抑制不住泛起一点点卑微的渴望。

……

杭祁被噩梦惊得一头冷汗,从桌上抬起头时,才发现两节课已经过去了,他嘴唇烧得干燥起皮,苍白无血色,坐直身体比趴着更加难受。但他不打算继续趴着,害怕继续陷入那种梦魇。

窗外的大雨,老师机械讲课的音调、冷漠的同学,显然比那梦让人安心得多。

他单手支着沉重的脑袋,另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翻开书,拿起笔,眼眸困顿,随意写画。

杭祁记性很好、过目不忘、成绩也很好,说起来可笑,这或许算是老天对他的一点补偿。

杭祁足足睡了两节课,坐在前面的谭冥冥足足扭回头,观察了他两节课。

越观察,谭冥冥越发确定几点。

杭祁倒数第二排靠窗,这不是标准校园主角座位么。

每天上课都在睡觉,偶尔睁开眼也一副睡不醒的茫然样子,还次次年级第一,这他妈,过分了吧。

不是主角也是个戏份不少的重要角色。

谭冥冥忍不住猜测起杭祁的遭遇来,一般来说,重要角色都有个特殊成长经历,要么富二代,要么小可怜,而杭祁这少年一副病容,衣着朴素,看起来就像是后者。至于细节如何,单亲家庭还是孤儿,谭冥冥却是无从得知。

杭祁向来独来独往,不与人沟通,班上没有了解杭祁的。

课间她试着向班上的学习委员打听了一下,却遭到学习委员诧异的眼神:“你打听那个丑八怪干什么?”

——丑八怪???

谭冥冥差点一口盐汽水喷出来,丑吗?不丑吧,她寻思着,要没有脸上的疤,杭祁这颜值得全校第一了。

你这话这和“平平无奇古天乐”有何区别?

不过谭冥冥通过小心翼翼地打听,倒也不算无功而返,还是打听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说,上次围堵杭祁的那群小混混,原来竟还不是他们单方面揍杭祁,而是上周招惹杭祁时,被杭祁一对四揍趴下,这些人尊严受损,不服气,才从外校叫了更高年级的混混帮手,才有自己上次见到的那一幕。

这小子,可以啊。

以及班上几乎没人和杭祁说过话,他来学校两年,耳根头发总是略长,盖住耳朵,或是戴着耳机,或是天气稍冷就戴上帽子,一双眼睛静默又冷淡,不想理人的模样,他这样格格不入,班上又怎么会有人热脸去贴冷屁股?

再加上,因为他成绩好,脸上伤疤,班上后排几个男生看不惯他,多次与他做对。其他人不敢得罪那几个男生,时间一久,杭祁就是那团被孤立的空气了。

谭冥冥微妙地和杭祁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觉得,少年独自一人,穿过下雨的天际,把倒在地上的自行车扶起来,沉默地看一眼被拔掉的气筛,蹲下去,过分苍白的手指掏出早就习惯性备好的气筛换上,然后在灰蒙蒙的傍晚,穿过川流不息街道,人声喧闹,和戴着耳机什么也听不到的他无关,风吹起他苍白病态脸上的额发,迎着路上一些路人惊诧、好奇、怜悯朝他脸上伤疤看来的目光——

那滋味,肯定比她买了十几年煎饼果子,总是被忽视,更加寂寞孤独。

谭冥冥被自己脑补的画面心酸得小心脏又颤了一把,中午午休趁着同学们去食堂的功夫,她就屁颠屁颠去了医务室,买了三盒感冒药。

一个路人甲要想贯彻加戏原则,当然是无时不刻找准角度和重要角色扯上联系。

重要角色知不知道她的存在无所谓,主要是,要明里暗里出现在重要角色周围。

中午十二点,教室空无一人,走廊上趴着两个吃泡面减肥的女生。

谭冥冥收了手中滴滴答答落水的伞,放在门后的框里,朝四周看了眼,确定不会有人突然进教室,才做贼心虚,快步朝杭祁的座位走去。

中午杭祁没有淋雨,他的中饭随便在楼下买了个面包打发了。他身体困顿,决定回到座位上继续睡一会儿,可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他的座位被碰过了。

痕迹很明显,桌上有湿哒哒的水,桌上一摞书也歪了。

杭祁皱眉,冷淡的眸子里明显带着不悦,回到自己座位上。

他当然不觉得是有人偷了自己东西——他除了书,并没什么好偷的,比起那些背名牌书包,终日炫耀的男生们,他的东西少得贫瘠可怜。

他只觉得又是后排那几个在找死。

可是当他打开课桌。

他看到里面多出来的东西以后,他瞳孔猛缩,漆黑睫毛猛然一抖。

听着窗外噼里啪啦的大雨,他猛然抬头,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眼里是不敢置信和怀疑,还有一丝丝别的,叫人窥探不出的色彩。

桌子里有三盒药。

一盒风热感冒,一盒风寒感冒,一盒消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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