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玩笑中,忽然有仆从风尘仆仆入内通传说李氏一行人已经在京郊了,希望家中派人去接。
……短短一句话,瞬间将人从展望未来的美好设想中,拉回到不堪的当下,笑声嘎然而止,只留颓然叹息。
阿爷回来了,躺着人事不知,瘦削得仿佛只剩皮包骨,全靠灌参汤吊着命。
他是由李氏和潘氏、奚氏三个憔悴不堪的女人送回来的,兴盉于匪乱拼杀中落崖失踪,也不知是尚在人世还是尸|骨无存。
大约因为兴盛去了,兴盉也不在,大家再没什么好争的,只求顶梁柱舒弘阳清醒了活转过来,因而一家子关系反倒显得融洽了。
一连十余日,几人轮番每日侍疾,并不多话。
妍冰却觉得这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偶尔与李氏眼神交汇时,她总觉得对方目光像是淬了毒,仿佛将兴盛的死怪在了她头上,正憋着准备发大招。
然而眼见着阿爷气息越来越弱,妍冰一心照顾伤患,再顾不上研究继母情绪,只嘱咐婢女在吃喝上多留意,防着不要中招即可。
这日初夏入夜后,妍冰因疲累过度倒头便睡,直至午夜忽然被雷雨声惊醒,再一仔细分辨,依稀觉得窗棂正被敲得哐当作响。
她绕过竹榻里熟睡中的上夜婢女,自己推窗查看,竟赫然发现荣文渊一身黑色夜行劲装,跟落汤鸡似的狼狈立在眼前!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妍冰瞠目结舌的看着他,赶紧伸手裹了裹单薄寝衣。说话抑不住的哆嗦,这是孤男寡女夜会雨幕下?
“你家门子不给我传信,你俩最近也没出门,我没法才来的。”荣文渊略作解释后直截了当的说:“李芳正在和定越郡王家商议你的亲事,和郑恭旭!快想办法阻止。”
“……啥?”妍冰简直怀疑自己幻听,李氏她也没出门啊,怎么商议?哦,写信!
荣文渊看着眼前这一袭白衣,仿佛含|苞|欲|放的少女,斩钉截铁道:“三日,最多三日时间。你若阻止不了,我便来提亲。”
作者有话要说: 荣哥哥终于把这句话憋出来了,此处应有掌声!
☆、两份休书-纸
为防惊动婢女,文渊话一说完就转身快步而去,踏着积水,在电闪雷鸣下迅速消失于雨幕里。
只给妍冰留下一道闪电中矫健翻墙的残影,以及一支留作信物的发钗。
夜里没点灯烛看不清东西,但妍冰摸索一阵后就已知晓自己手里捏着的是一支蝶恋花银钗,且做工略显毛糙想来还一定陈旧发黄。
它却是荣家兄弟饿得挖野菜也不舍得当卖的,父母留下的定情物,是文衡小心翼翼藏在墙洞中的两件宝贝之一。
想起那个“藏宝洞”,妍冰又忽然忆起自己的长命锁当年走得匆忙并未取出。
后来再遇到荣家兄弟又说是遭遇贼寇追杀,以至于文衡缠绵病榻数月,付三娘手伤一直未愈不幸亡故,金锁之事并未听他们提起,妍冰只当是钱财早被抢走了。
如今看来,银钗既然都还留着,金锁肯定也没丢吧?她不由心道:“八年来一直不说归还,难道早就暗搓搓的扣下信物想让我当童养媳?!”
之前文渊从没露端倪,妍冰对他也谈不上爱慕,就只当哥哥处着,今夜突然说到提亲,她方才是吓了一跳,现在回想起种种细节,竟禁不住的脸颊发烫。
妍冰虽没想过十三岁就成亲,可毕竟身年幼心成熟,早先也暗地琢磨过文渊,他家世一般但相貌堂堂成熟稳重,脾气也好,其实算是蛮合适的结婚对象。没想到他居然也有这心思……
下一瞬,妍冰又狠狠掐了大腿,暗骂自己:“火烧眉毛了还发什么花痴,当务之急是阻止那贱人把我嫁给郑家旭色鬼啊!”
她如此一想又开始心焦,辗转反侧熬了一夜,天刚蒙蒙亮草草穿上素锦衣裙就直奔东厢房寻兴益商讨对策。
“什么?他三更半夜翻墙来敲你窗户?还没说要嫁他呢!”兴益听罢立刻震怒,挽袖子跳脚差点想奔出门去寻荣文渊晦气——亲哥哥也不能这样做啊,五娘都已经十三岁了!
“小声点,小声点!”妍冰臊得脸红,慌忙去捂他嘴又压低了嗓门道,“嫁不嫁他稍后再说吧,现在的关键是不能让我被李芳嫁给郑恭旭。”
“……嗯。”兴益拧着眉松了松衣领,做了几个深呼吸,而后略一思索提议道:“阿爷的人参快用尽了,我这就禀了‘好阿娘’去寻舅舅讨两支百年老参,顺便请他们来看看阿爷,商量后事。”见了舅舅就可以请他们帮忙阻拦议亲。
“还有,你还记得阿爷赴任前说的话吗?书房暗格里的契书!”妍冰昨夜左思右想总觉得那里面的东西需拿到手,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物件,不然舒弘阳也不会特意关照。
她立即想了个注意:“得问李芳是不是需赶紧搬家去御赐侯府?不能让阿爷临去了还没能住上用命换来的宅子。等她一忙搬家的事儿,咱们就去撬地板。唔,这话得你来讲,我说什么她都会拧着干。”
“好!就这么办。”兴益点头同意,随后两人立即去上房给李氏请安,探望阿爷。
“人参?嗯,家里是不多了。难为你竟还关注着这些琐事,那就去吧,看能不能讨几根回来。”听兴益一说,李氏叹息着点点头。
她面容看起来很是憔悴,乌发松松绾了髻插着银钗,脸上虽涂有脂粉也难掩眼下青黛,再衬着一身石青素衣,寡淡得已经像是居丧妇人。
至于搬家的事儿,在兴益提及之后,她略一斟酌也同意了。一双凤眼淡淡扫过妍冰那花骨朵似的娇美面庞,恶意满满的浅笑——搬吧,赶紧搬了,百日内从侯府嫁去郡王府,倒也体面。
妍冰瞧出了继母目光不善,也没在意。待兴益刚出发去外祖家,李氏同时就点了人在后院匆匆收拾细软,屋内只剩她与潘姨娘俩个主子守着人事不省的舒弘阳。
看着躺在被褥中的阿爷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妍冰着实有些不好受,心里又有事惦记慌得不行,略坐片刻之后她就揉着额角起身,苦着脸对潘氏说道:“潘姨娘,我昨儿大约是受了凉有些头疼,不如你先守着阿爷,晚些时候我再来陪着。”
“五娘子自去吧,不碍事。”同样穿着素淡衣服的潘氏因儿子失踪整个人都萎了,垂着头无精打采的回了一句话,甚至都没多看妍冰两眼。
反正琐事多由婢女在做,她们不过略尽尽心意罢了,少一个人也不打紧。
回了西厢房妍冰索性当真由婢女服侍着躺下,又各自安排了差事打发暖香等人出去。稍后她才背着人爬窗独自去了前院,偷偷翻找契书。
待打开暗格,只见两尺见方的地下整整齐齐摆放着四个匣子。
两个匣子为铜质,打开一看竟全是金锭与珠宝!另两个小箱子约莫都是香樟木,其中一个里面放着孤本、珍本古籍,另一个里面则全为书信与各类文件。
将最面上的一份手稿展开,只见标题竟为“舒弘阳谨立休妻书”几个大字,妍冰顿时心如擂鼓,双手抑不住的微颤。
她甚至来不及细看内容就匆匆瞟到页末,有落款有用印甚至还有见证人签名用印!足以说明东西确实无疑。
再一细看,妍冰才发觉休妻书竟是侧重内容不同的两份,一为yin一为妒,可供出示者用于不同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