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下人纷纷给萧景铎让道,萧景铎走到东宫侍臣面前,端正地行礼:“侍者。”
“嗯。”侍者亦回拜,含笑说道,“听说昨日郎君救了郡主,太子十分感谢郎君义举,特来遣我向郎君致谢。听说郎君生母病逝,太子深为叹息。不久前太子也刚刚经历了丧母之痛,他一直遗憾自己不能为昭德皇后守孝,听说了郎君的遭遇后,殿下感同身受,于是特敕郎君去清源寺为母守孝,也算全了太子殿下对先皇后的孝心。”
“他救了郡主?太子殿下竟然允他去清源寺守孝?”东宫侍者这一番话信息量太大,吴君茹都不知道该注意哪一点,萧景铎什么时候和东宫郡主扯上了关系,而且她没听错吧,萧景铎要去清源寺?
萧英也同样震惊,但是他为官多年,远比吴君茹见多识广,他很快就镇定下来,顺势和太子套近乎:“能为太子效劳是萧家的福气,只是不知阳信郡主昨日受了什么惊吓,现在可还好?”
“郡主甚好,谢定勇侯关心。”侍臣拱了拱手,示意小太监将东西搬上来,然后道,“郎君去清源寺为母守孝,孝心可嘉,然而寺院清苦,更何况郎君此行一去三年,身外之物少不得要提前打点。太子和郡主不知郎君喜好,只能略备了些薄礼,为郎君送行。”
“太子殿下和郡主有心了,犬子何德何能,竟敢让殿下如此费心?”萧英受宠若惊,连忙示意侯府的人接过礼物。侍臣见话已带到,就此告辞,萧英亲自送侍臣出门,路上还不断询问太子的事情。然而侍臣只是笑了笑,并不多言,萧英福至心灵,立刻转去问候阳信郡主,侍臣这才露出些笑容,也肯和萧英多说两句。
等萧英和东宫的人渐渐走远后,书房一下子空寂下来。吴君茹看了看摆了半个院子的东宫谢礼,又转过头看了看萧景铎,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
清晨的雾气刚刚消散,日光洒满地面,将整个院子照的明亮温暖。萧景铎就站在这样美好的日光中,笑着看向吴君茹:“侯夫人方才还说我终究还是斗不过你,现在看来,夫人言之过早。”
吴君茹紧紧抿着嘴,因为气愤和震惊,脸上的肉绷得紧紧的。
同样是去寺院守孝,但是去大丰乡和清源寺,概念完全不同。
大丰乡荒凉无人,无论谁去了那里都是白白浪费光阴,消磨意志。但是清源寺却不一样,清源寺是皇家寺院,里面高僧大能无数,更有闻名天下的明觉大师坐镇,许多世家公子、文人大儒都喜欢去那里读书论道,可以说往来俱是鸿儒,那是无数人挤破了头也想进去参观一二的地方。所有在清源寺住过的人,出来后才学都上了一个台阶,可谓终身受益,故而清源寺的客房十分紧俏,就是许多有门路的人都找不到空位,更别说普通的官家子弟。吴君茹曾听闻吴家的一位叔叔曾借了清河崔氏的光,在清源寺小住过半个月,这件事直到现在他还拿出来吹嘘,而现在,萧景铎竟然得了太子的敕令,可以在清源寺住三年?
吴君茹想想都觉得气闷,她苦心策划这么久,花费心思人脉银钱无数,眼看萧景铎就要被送走了,最后关头却突然杀出了太子的敕令,又让吴君茹功亏一篑。吴君茹怎么也想不通,萧景铎为何会如此幸运,非但和太子搭上关系,甚至还能让太子给他这么大的脸面?
和吴君茹相反,现在萧景铎心情却非常轻松。这些天压在心头的黑云终于溃散,萧景铎长松了一口气,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若不是他现在还不能另立门户,他早就不想在定勇侯府待了。如今能借机住到外面,而且还是美名在外的清源寺,萧景铎求之不得。
所以他面带笑意,毫不客气地招呼下人抬起东宫的礼物,当着吴君茹的面,高调张扬只差敲锣打鼓地回到清泽院。
他终于能脱离这个黑暗的宅子,萧景铎深深地感慨,萧英、吴君茹这些带给他无数苦难的人,终于将被他甩在身后。全新的生活,正徐徐向他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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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景铎得了太子嘉奖,要去清源寺守孝的消息一下子传开了。
吃饭时老夫人还特意提起此事:“去皇家寺院是好事,那里清静,正好养养性子。我听雪兰说那里全是有学问的和尚,不知道能不能多带一个人过去?”
不用想,老夫人肯定想让他带萧景虎过去。
“我是去守孝,二郎去做什么?”萧景铎不咸不淡地顶回去,“太子之命,不敢违抗。”
“哎你怎么说话呢!”萧二婶不满地嚷嚷,她怎么听都觉得萧景铎这话不吉利极了。
萧景铎懒得理会,雪兰见萧景铎态度坚决,于是只能出来圆场。“老夫人,要不算了吧!清源寺在终南山上,一来一回需要两天呢,若二郎君也去,您可就不能时常见到二郎君了。”
“这倒也是。”萧老夫人立刻打了退堂鼓,她本来被萧二婶说的心动,可是现在不舍孙子的念头再度占领上风,“那还是算了,让铎儿一个人去吧。”
萧二婶也不舍得儿子,所以现在老夫人打消念头后,她没怎么闹就同意了。萧二婶略有些酸地说道:“听说大郎君得了好些谢礼,那可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呢,你一个人又用不完,不如拿出来让我们也见识见识?”
跟着萧景铎来高寿堂的秋菊惊讶地嘴都张开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二婶,火气止不住往上冒。萧景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秋菊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萧二婶说道:“尊者赐不敢辞,二婶想要的话,去和太子殿下说吧。”
萧二婶被萧景铎挤兑的脸色通红,就连老夫人都不悦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二婶又不会抢你的东西,你这么小气做什么?宫里赐的都是好东西,虎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知道礼单上有没有虎儿能用的……”
萧景铎不说话,老夫人见他不搭腔,恼怒地问:“你真的不肯给?”
“不肯。”
“你……”老夫人火气上头,要不是念在她是侯府老封君,不能像在农家一样随意打骂,她早就骂开了。可是现在萧景铎不同往昔,他很快就要去清源寺,而且还是奉了太子的旨意,萧老夫人再强横也不敢驳太子的颜面,所以只要萧景铎不愿意,她们还真的拿他没办法。老夫人缓了缓,好容易才喘匀了气,这才冷哼着说道:“既然你舍不得那些东西,我们也不惜得要。不过太子也真是的,不就是给郡主搭了把手么,居然送来这么多东西,把这些留给儿子该多好啊!”
雪兰笑着在旁补充:“老夫人您有所不知,这位阳信郡主在我们长安可是鼎鼎有名,别说太子,就是圣上都对她有求必应呢。听说圣人连儿子都不抱,但郡主却全天都在膝上,就连郡主写字都是圣上手把手教的。圣人能征善战,武艺超群,对几位皇子俱都严厉,唯独对阳信郡主娇惯的没个边,当初打仗时就把郡主带在军帐里议事,现在圣人和各位宰辅商议国策,她就在一旁玩,几位宰相都说了,他们见阳信比见自己的孙儿孙女还勤快。”
“一个女儿家,以后总要嫁人,纵成这样日后怎么侍奉夫家?”老夫人摇摇头,“有这点精力,不如多操心儿子孙子。”
“听说郡主早慧,从小智计过人,圣人和太子这才如此重视她。”
“那也是个女娃。”老夫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她小时不被家里重视,熬成长辈后同样不重视女孩,坚定不移地延续着上一辈的怪圈。因而她从来理解不了,培养女子究竟有什么用。
萧景铎不能理解为什么祖母和萧二婶对女子的偏见这样大,她们亦是女儿身,为何还对女孩子抱有这样大的恶意。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容珂这样很好,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想学什么也能学好,都说女孩子该被宠爱,在萧景铎看来,这才是父母家族宠爱子女的方式。
不过,萧景铎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容珂的心眼多得像筛子,她从小接触的都是皇帝太子、宰辅名将这个阶层的人,随便写一篇字都有闻名天下的宰相来评判,她的心眼能不多么。
可是紧接着萧景铎就想起容珂坐骑上的暗针,他很快就打消了心中那一缕羡慕。没有谁的生活只有风光没有风险,人各有运,实在没必要比较。
东宫来人之后,萧景铎虽然还住在清泽院,但是无形中的地位已经不一样了,下人待他更加小心讨好,就连萧英也收敛了许多,权力就是有这样大的魅力。动身的日子在即,萧景铎这几天都在清泽院里收拾行装,避开人群不再出门。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清静不了。
刚打发走一拨人,秋菊刚歇了口气,清泽院的院门又被敲响了。
秋菊叹了口气,认命地去开门。
程慧真站在门外,好奇地往里探了一眼:“我来找大表兄,表兄呢?”
“大郎君在厢房。”
程慧真得了消息,当下连话都懒得回,直接就越过秋菊往里走:“表兄,我来找你说话了!”
萧景铎在屋里扶了下额,秋菊这个笨蛋,怎么把她给放进来了?
而程慧真却浑然不觉缠地萧景铎说话,要多热切有多热切,仿佛没有注意到萧景铎的冷淡,或许她注意到了也不放在心上,攻略未来的大权臣哪有这么容易?
“大表兄,你一个男郎肯定不擅长打点行装,要不我给你整理行李吧?”
“不用。”
程慧真又说了好些话,但萧景铎的态度一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最后,程慧真有些伤心地说:“表兄,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我那日确实想给你求情,可是舅舅一言九鼎,我真的劝不动他。而且虽然寺院里清苦,但待在清源寺对你百利而无一害,你可要想明白啊!”
萧景铎很奇怪地看着她:“我知道啊。”这个结果本就是他煞费苦心求来的,莫非程慧真觉得他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