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莲一时间怔住,两人静默了一会儿,木莲走过去,握住婧小白的手道:“婧小白,你确实很糊涂,但我知道你的心是为了我好的。我一个山野丫头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吃喝不愁,如今,托了你的福,居然要成状元的侧夫人了,这是多少人修都修不来的福气啊,恐怕我家祖坟上都要冒青烟了,你怎么还说委屈了我?还有啊,你想想,若是我嫁给了别人,就不能和你在一起了,这会儿,咱们说起来也成了妯娌,按照辈分我还要叫你一声大嫂,这是多少年修成的孽缘啊!我做梦都不敢做得这么好!”
在木莲的插科打诨下,婧小白终于久违地“扑哧”一笑。
然而,门外有道着蓝色锦衣的身影忽地停住了脚步,在听罢木莲这番话后,愤然转身离去。
“来,婧小白,帮我梳头。我要试试这凤冠。”木莲在梳妆台前坐下,对百里婧道。
百里婧便拿起木梳替她梳头发,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映得嫁衣越发光彩照人。
木莲从镜子里看着婧小白的身影,忽然问道:“婧小白,驸马……他的身子如何了?”
“……嗯,那些箭矢的伤口挺深的,恐怕一时半会好不了,但精神还算可以,孙神医诊治过后,确实有些效果。”婧小白据实以告。
木莲微微蹙起了眉头,想了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道:“婧小白,虽然也许你会不高兴,但我想既然是我的婚事,自然要请三师兄出席,能不能也请……大师兄呢?”
百里婧拿木梳的手顿了下,随后若无其事地继续梳着,轻轻笑道:“可以啊,是你的婚礼,你想请谁都可以。”
说完,百里婧的视线凝固在喜服的刺绣上,又是鸳鸯戏水的花样,请的是京城里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制出来的,果然美不胜收。
木莲注意到了她的失神和落寞,不敢再提大师兄,也不敢再提嫁衣。
都是这样,无论大师兄还是她木莲,一直都把婧小白当成一个局外人,想要让她远离这些纷扰,甚至不惜把她变成唯一的那个傻子,以为什么都不知道,才最不会受伤害。
但,越是瞒得久了,越是无法开口,一开口便全盘崩裂,像婧小白这种蜜罐子里养大的尊贵公主,所有情绪坦坦荡荡,若是发现她身边的所有人全都不怀好意城府极深,尤其是木莲这个骗子,一开始接近她便别有用心,到头来,她又会如何?
也许,婧小白不怕,但,木莲害怕,像她这种身份的人,本不该存有什么幻想,但她在恨着婧小白之余,爱她更多。
待梳好了头发,戴上了凤冠,忽然有丫头进来,打断了她们俩之间的安静——
“婧公主,木莲姑娘,落公主来府中道贺了。”
木莲从镜中看着百里婧,百里婧嗤笑:“她倒是来得及时。木莲,就算你不去请大师兄,恐怕他也会来的吧。”
木莲没说话,问那个丫头道:“道贺便道贺,为何特意来告诉我?”
之前也有众多客人来贺喜,都是左相府的男人们在招待,这会儿百里落来了却偏偏告诉木莲,由不得木莲不奇怪。那个丫头还没答,门外便响起一道温婉的女声:“本宫的意思自然是要亲自来向木莲姑娘道喜了。”
闻人声后,立刻便见一身素色锦服的百里落跨入门槛,不过,她却没有看着木莲,反而望着百里婧笑道:“就知道婧儿妹妹肯定也在此处,姐姐也算没有白跑一趟了。”
说着,上前一步,自习端详着木莲的嫁衣和头顶的凤冠,赞叹道:“好一个俊俏的丫头,这身喜服和凤冠与本宫出嫁时相比真是毫不逊色啊,婧儿妹妹果然待木莲极好,比我们这些亲姐妹都要好呢。”
百里婧自百里落进门便没有好脸色,根本理都不想理她,百里落却全然不在意,自顾自道:“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一大早就瞧见赫表哥出城去了,走得火急火燎的,也不知是不是边关告急……”
她一边说着,见百里婧的神色终于有所波动,满眼的惊愕,百里落随即了然地笑道:“原来此事婧儿妹妹竟是完全不知情啊,真让人意外。记得小时候赫表哥待婧儿妹妹如珍似宝,走到哪儿就带到哪儿,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没想到如今居然连去边关这种大事也不同婧儿妹妹道别了,竟生分到了如此地步,唉,我这个外人都想叹一声今非昔比了。”
百里落说完,也不去探究百里婧的心思和她的神色变化,仿佛浑然不在意,转而对木莲笑道:“听说木莲姑娘是夫君的师妹,那也就是本宫的师妹,而墨状元又是七殿下的老师,这么看来,二位成亲的这杯喜酒本宫是一定要来喝的了。先在这儿恭喜木莲师妹,明日本宫再与夫君一同来喝喜酒,快日中了,你大师兄还在等我回府一同用膳,本宫就先走了。春翠……”
“是,公主。”侍女春翠忙上前搀扶她。
百里落搭着春翠的手跨出了门槛,转过身的刹那,浓浓的笑容浮上眼底,心里无比畅快。百里婧,小时候得到的再多有什么用,现在她要亲手毁掉她所有的倚靠,最爱的,最信任的,最自以为是的,通通……毁掉!
如果黎狸的心上人真的是司徒赫,那么,就撮合他们好了,这样,待那个病秧子死后,百里婧也休想转身投入司徒赫的怀中,休想嫁个如意郎君!这条退路,她不会让百里婧有机会走的!
“婧小白,她的话你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呢?”百里落走后,木莲握着百里婧的手劝道。
“没有。”百里婧强笑着摇了摇头,“我没往心里去……”
其实,在得知赫去了大西北的那一刻,百里婧的心被拧得死死的,母后对她失望头顶,现在连赫也走了,这是第一次他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奔赴大西北,赫是不是也如同母后一样觉得她无药可解从此再不会回来?
无数的压抑之下,百里婧的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盛京的琐事实在无法解决,如果母后、父皇都已经对她失望,那么,就让她也去大西北吧,那是她幼时的愿望,与赫一起上战场杀敌立功保家卫国,像母后曾经一样。
现在,让她不能说走就走的唯一原因是……墨问。
她若是走了,墨问必死无疑。
哪怕是从前与韩晔在一起时,她也从不曾被如此束缚过,畏首畏尾哪儿都不能去,这,也许就是她选了这条路的代价。
第二日很快就到了,作为左相府今年的第三件大喜事,府内张灯结彩,宾客满堂,但这一次又格外与众不同——禁卫军的守卫始终不曾松懈,对来往的宾客也严加管制。
快到吉时之际,一道高声唱和响起:“皇后娘娘驾到——”
太监的声音刚落,所有的人都俯身跪了下去。
只见司徒皇后着尊贵的凤袍,云鬓高耸,贵气逼人,脚下生风地步入喜堂,一双凤目锐利无比,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气势,完全不见半分懦弱。百里婧跪下了,司徒皇后便在她的主婚人位置上坐下,这才开口道:“都起来吧。”
不过是纳妾罢了,当今皇后居然大驾光临,这让诸多从前目睹过或从未目睹过凤颜的宾客们纷纷屏住了呼吸,不敢再如方才那般喧闹,生怕惊扰了凤驾,气氛顿时拘谨严肃起来。
司徒皇后没看她立在一旁的女儿,而是直视着身穿大红色喜服的墨誉道:“墨誉这孩子本宫从小就很喜欢,今日是他的喜事,本宫便来做这个主婚人也罢了。”
左相听罢,忙拉着墨誉跪下道:“谢皇后娘娘恩典!老臣及犬子惶恐之极!”
墨誉着新郎服,身形修长,容貌英俊,但因年纪尚幼,或是这门亲事实非他所愿,少年的眼底浮现出淡淡的忧郁和怯,俯身对着司徒皇后拜道:“谢皇后娘娘厚爱,墨誉愧不敢当。”
墨誉俯身的时候,记起从小到大皇后娘娘都待他极好,依照她的强势个性,见了面却从来只是夸他,这一点,让现在的墨誉想起来便觉心头暖暖,这世上对他最宽容的女人不是他一出世就死去的亲娘,而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他要娶妻,皇后娘娘也亲自来为他主婚,让他这个从小就没了娘的人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这多少是一种关切之情,他觉得无限感激……
然而,当墨誉抬起头,看到站在皇后身边的那道纤细身影时,心里不自觉一痛。两个月前,他多么意气风发,心胸坦荡,代替大哥将他的妻从宫中迎回,如今,他要娶妻了,那个人在一旁无动于衷地看着。
司徒皇后的目光扫过一众的宾客,在韩晔夫妇的身上多停驻了一会儿,似笑非笑道:“今儿个的婚礼场面还真不小,来了不少客人哪,左相大人果然德高望重。”
“皇后娘娘见笑了……”左相陪着笑脸。
韩晔立在那里,表情始终淡淡,百里落原本挽着韩晔胳膊的双手却不自觉松开了,宫里的人没有一个敢从正面与司徒皇后较劲儿,尤其还是在景元帝不在场的时候。从小到大得到的教训深刻地烙在百里落心里,她见了司徒皇后便自然而然地戒备了几分,连这些故作亲昵的姿态也都省了。
“吉时到,请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