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揉她的头发,温言道:“别人说什么,本王都不在意,本王只在意你。”
朦胧的月色之下,城澄仰起脸笑着看他,一颗心好像跌进了棉花糖里,柔软又甜蜜。
中秋宴后没多久,一个让人颇为唏嘘的消息传入荣王府——裴启旬的二弟,襄郡王病逝了。
要说襄王没了,最难受的人还要数皇帝。襄王的生母出身低微,养成了他谨小慎微的性格。性子温和的襄王,对皇帝可谓忠心耿耿。如果说奕王老四是皇帝的左膀,那么襄王就是皇帝的右臂。只可惜裴启绍的这条臂膀,断得太早了。
襄王英年早逝,身为兄嫂,城澄和荣王理应前去吊唁。不出所料的,他们在襄王府遇到了奕王夫妇,还有伤心不已的皇帝。
裴启绍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老四在旁边不住地劝慰他,可事实上老四的身子也不大好。他在淮河救灾时落下的病,时不时便会将他折磨得痛苦不已,有时候甚至都难以下地步行。就连城澄一个和他们站在相对立场的人,看着他们兄弟俩这样悲痛的模样,都有些于心不忍的感觉。
裴启旬看出她情绪不对,早早便以城澄身体不适为由,将她带回了府。襄王妃向来是个寡言少语的,遇到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味哭泣,根本顾不上他们这些亲戚,府里都是由宗人府的宗正在管事。
如今先帝留下的几个皇子中,襄王病逝,奕王恶疾缠身,唯有荣王如日中天。那宗正只是个远房宗亲,不敢拦他,任由裴启旬带着城澄先走了。
裴启旬看着她红红的眼睛,心情颇为复杂地说:“你同二弟才打过几次照面,至于哭得这么伤心?”
她白他一眼:“你这人怎么这么冷硬的心肠,好歹襄王也是你的弟弟,我这做嫂嫂的替他哭一场怎么了!好端端一个人,那么年轻就没了,多可惜……”
裴启旬很想问她,到底是可惜襄王,还是心疼皇帝,可城澄的话对他到底有几分触动。襄王这个弟弟虽说和他不亲,但只比他小两岁,是兄弟之中和他年纪最为接近的。尽管小的时候他们就玩不到一块去,可一想起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弟弟,荣王心里多少也有些难受。
但不管怎么说,襄王的病逝,无疑削弱了皇帝在朝中的影响力。皇帝要找人办事,很多时候都不可避免地要用到宗亲。皇帝见自己继位三年,裴启旬都没什么异动,便逐渐对这个皇兄多了几分信任,渐渐的也敢将更多的差事交给裴启旬去做了。
不得不说,裴启绍这皇帝当得还真是多灾多难。延祚四年的时候,京城附近突然蔓延起了瘟疫。朝廷赶忙封闭了九门,可惜迟了一步,病情已经蔓延至京城,甚至宫内。
宫内不比乡野,自有无数医术精湛的太医。太医很快便得出结论,引起这场瘟疫的传染病是天花。染疾者会出现高烧、乏力、恶心和严重的皮疹等症状,无药可治,唯有等死一条出路。
为了防止天花再蔓延下去,皇帝不得不下令对染症者进行隔离。其中不仅包括许多宫女太监、低位妃嫔,还有皇帝的爱子,大皇子元澄。
自从大皇子染病,良妃就跟疯了一样,整天跪在皇帝的寝宫外哭诉,求皇帝救救他们的儿子。皇帝刚开始还好言安慰,后来被良妃哭得心烦意乱,只得闭门不见。
在大皇子的病情进一步恶化后,疯狂之下的良妃竟然授意宫人,将大皇子的贴身衣物悄悄送到她的对头们身边,譬如珍妃,譬如妍嫔。珍妃所出的大公主最先遭了秧,快十岁的小姑娘,没几天就断了气。
珍妃自然悲痛不已,哭得肝胆俱裂,恨不得将良妃撕碎,只是苦无证据。珍妃咽不下这口气,跑去找皇帝闹,被皇帝无情地赶出了乾元殿。珍妃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冲进良妃的寝宫,狠狠地打了良妃一巴掌。
良妃捂着脸,冷笑地看着她:“你打本宫又有什么用,你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只是可惜,你那三皇子怎么也没跟着一起去了呢,大公主一个人走了,黄泉路上该多孤单啊。”
“你这个贱.人!”珍妃怒目而视,“你放心,我的靖窈不会孤单太久的,大皇子很快就会下去给她做伴了,不是么?”
一提起大皇子的病,良妃整个人都没了骨头似的跌坐在地上,一脸的失意。她好恨,好恨,恨老天爷不给她争这口气!本以为不得宠爱也算不得什么,再熬几年,只要她的儿子当上了太子,她的日子就会好过了,却没想到大皇子竟会染上天花……她不甘心,凭什么遭罪的只有他们母子!
事到如今,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想着和自己的敌人同归于尽。宫里的,自然比较容易得手,至于宫外的,良妃也自有她的法子。
城澄发现元烨染上天花的时候,就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良妃的杰作。等到裴启旬查出荣王府里竟然有良妃的人时,一切都已经太迟。
他只能拼命拦住城澄,不让她进元烨所在的房间。城澄哭成一个泪人儿,不住地在他身上捶打着,发泄着自己的愤恨和无力。
“怎么办,该怎么办……烨儿他还那么小,他怎么受得住啊!”
裴启旬看着她这样子,只觉得心如刀绞:“事到如今,由他在这里等死也不是办法,我知道南方有一名神医,曾经治好过天花恶疾。只是那名神医太过年迈,出不了远门。我这就让人送烨儿出京,一定把他的病治好。”
城澄一个劲的摇头:“不,你骗我,你只是想把烨儿骗出我的视线,等他没了气儿,你就会悄悄地把他给埋了,不叫我知道……”
“城澄,你信本王一次,本王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耐着性子,柔声哄她,“你信我,我一定把烨儿完完整整地给你带回来。”
事到如今,城澄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荣王让人把孩子抱走。这一走,就是一年。
一年过去,京城时疫已平,可城澄还是迟迟没有等回她的儿子。她从期望失望到绝望,一年过去,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见欢声笑语。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谁把他们害成这样,荣王自然不会放过良妃。查明真相之后,他一怒之下答应了和苏家的合作,与珍妃里应外合,毒死了傅云归。
这场瘟疫过后,皇帝虽然没有染上天花,但痛失爱妃爱子,受了不小的打击。宫里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得知大皇子死讯时,皇上竟然口吐鲜血,溅红了面前雪白的宫纸。自那之后,皇帝便病了,不得不卧床静养,停了早朝。
这场瘟疫,说到底既是天灾,也是*。裴启旬日日都在为府内出了细作这件事后悔不已。他消息灵通,对府内下人的筛选非常严格,可是怎么都没想到,跟了他那么多年的侍从里竟然会有傅家的人。如今的傅家虽然早已远不如百年前的风光,但开国时的大齐第一世家,绝不是说说而已。裴启旬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终究还是太过大意,太过轻敌。
城澄初时也怨他,后来就渐渐学会了认命。比起良妃母子的命丧黄泉,她的儿子好歹还活着。就算她见不到他也好,只要他活着。裴启旬的说法很坚定,他们的儿子没有死,只是身子虚弱,不能再长途跋涉,还要再在南方将养几年。城澄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她没办法再责怪裴启旬,因为她知道,王爷虽然看似薄情,但心里头比谁都喜欢那孩子。元烨得病,最难受的人是他。
元烨两岁生辰这日,城澄不可避免地想起儿子,想起当初的事情。也是她自己作孽,刚刚生下昭祉没几个月,就有了元烨,时间隔的短也就罢了,偏生她还不知,与云舒出行塞外,颠簸数日,跑到祁连山里头去。这般折腾下来,害他先天体弱不说,后来京中天花肆虐,荣王府里虽上下戒严,可是城澄那时候只想着妍嫔宫里也有人得了天花,满心都在担心昭祉,对元烨多少有些疏于照料。因此她也知晓,今时今日,皆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天地,更怨不得旁人。
城澄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掏空了。或许她这辈子就是没有子女缘,孩子来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来来回回,终究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晚上荣王打府外回来,仍旧第一时间过来看她。城澄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今天这样的日子自然更是不会笑。裴启旬叹了口气,将她拥在怀里。城澄忽然很怕,怕他像三年前一样深情款款地同她说,城澄,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第65章 惧怕
第六十五章惧怕
她做不到。她怕了,实在是怕了。如果从没有得到,就不必承受失去的痛苦,那她宁愿自己只是孤身一人,起码了无牵挂。
所以她现在一点都不想要孩子。昭祉之事悬而未决,元烨至今生死未卜,她实在怕,怕悲剧再一次重演。
只是城澄私心猜度着,荣王他应该还想要孩子,想要子孙满堂。就算不为宏图霸业,繁衍子嗣亦是男人的本能。但她现在不敢问他这个问题,好像他们都不去提,事情就没有发生一样。
那么,他会同别的女人生孩子吗?这话,城澄不敢问出口,若是问了,只会显得她自卑又小家子气。但她心里着实好奇。想来也好笑,当初被迫嫁给裴启旬的时候,城澄甚至巴不得有旁人缠住他,离她远远的才好。可是现在……现在自然是不同,她已经离不开他了。
有时候她想想自己真是可怜,以前孑然一身的时候,有自己的生意,有三五好友,时常出去逛逛,整天活得别提有多潇洒。现在呢,总督长女,亲王正妃,诰命夫人,女儿得封公主,看似花团锦簇,富贵荣华,可她这心里头,为什么总是空落落的呢?
大抵是因为城澄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闽浙孟家的家主,她名义上的爹爹是一方总督,正二品大员,而她的亲生父亲不过是个卑微的商人。孟家主母,她名义上的母亲苏氏,出自太后本家,而她的生母不过是市井女子,以经营青楼为生。
至于亲王正妃,诰命夫人,这一切头衔都是裴启旬带给她的。他哪天若是倦了,厌了,随时可以弃她如蔽履。
这个道理城澄当初就明白,所以她一开始就同他说过他们并不相配。可裴启旬的执着超乎她的想象。从开始的循循善诱,到后来日复一日的温情守候,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她,甚至都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再想想当初随随便便就轻易妥协的裴启绍,城澄真心觉得,裴启旬是一个更为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只是他再好,都不能否认一点,这几年来,城澄其实过的很辛苦。从对世家礼仪一无所知的商人之女,到规言矩步的皇长嫂,城澄一点点地将自己的本性藏了起来,变成了另外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