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铮几乎将手中的长剑捏出细微的‘咯吱’的声响:“要走一起走!”
“世子!”侍卫极力阻止:“这种情况下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我等知道已是无法完成皇后娘娘所托,世子爷不必介怀此事,如果娘娘知道我等遭遇的凶险之事也必会体谅,还请世子保护性命,就算是为了侯爷,您要务必要平安。”
脑海中立刻腾起父亲垂垂老矣的面容,裴铮的心底一片挣扎;目光依次扫过忠心更随他的属下和翎羽卫,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这群手无寸铁的镇北军军属的身上,当初,他们是相信他才会跟着他一起来犯险,可现在,却要他在危险面前抛弃他们吗?
不!他做不到!
明明理智告诉他,忠心的侍卫说的这席话是最正确的,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传响提醒着他,如果在这一刻他选择了自保而不顾他人的性命,那他这辈子都不配为镇国侯府的世子爷,也不配成为父亲的儿子。
裴铮垂下眉眼,卷长的睫毛遮住他眼底最坚毅的决定。
王岳一身戎装,领着手下出现在城门口时便大致将情况猜出个大概,他硬朗的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一双眸子更是深沉晦暗,要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虽裴铮一起护着无辜镇北军军属的原守诚兵卒在隐隐闪闪的火光中在看清楚是谁来了后,几乎在瞬间,先才所受到的惊吓和委屈立刻爆发。
便看从刚才就号令同伴们一起反击的那名小卒再次站了出来,放下手中的军刀就跪在地上对着赶来的王岳哭喊:“大人,属下等人保护不利,要赵队正被绿营的人给射杀了;您要为队正报仇啊。”
随着这一声哭喊,其他守城的兵卒立刻跟着跪了下来,有些对着赵队正,有些对着王岳的方向,一下下的磕头,一声声的讲述;这些铮铮铁骨男儿,就算是被楚恒等人欺负到需要靠裴铮保护时都没有露出一丝软弱,唯独在面对王岳时哭叫委屈的像个孩子,可见在这些人的心目中,王岳不仅仅是他们口中的大人,更如他们的亲人般存在着。
火光下的王岳脸色依旧没变,甚至因为光火的照射,其他人都不太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只有站在他身侧的亲随们,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愤怒和心痛。
从皇宫逃出来,本想亲自带着府衙的属下亲自闯宫救人,可在他得知城门口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后,便立刻做出改动,骑着烈马怒转掉头,亲自来到城门口,他倒是要看看,在大宛的疆土上,一个他国皇子敢胆大包天到什么程度。
只是没想到,他来到这里会看见这一幕;如果不是死里逃生,如果不是被盟军兵刃相待,他亲自带出来的兵何至于如此狼狈;对他们来说,最大的伤害并非是生死,而是来自于自己人的兵戎相见;大宛,什么时候已经腐朽成这般模样,堂堂皇城脚下,居然会发生这样的惨况。
王岳依旧坐在高头骏马上,勒着马缰的手几乎被勒成了青紫色,可他却是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目光森森的看向对面的楚恒:“大皇子,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楚恒在王岳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妙,要知道王岳此人堪比一块臭石头,又臭又硬也就罢了,关键是还很护短;当初他就该乘胜追击不该留时间让裴铮将那几个小兵救下来,这才给自己留下了后患。
虽说现在后悔晚矣,可如果可以补偿,他自然会拼尽全力;要知道如今徐昭深陷皇城,林瀞瑶陷入被动,如果在这时候他能出手帮助林瀞瑶一把,届时他向林瀞瑶开口借兵与大梁对峙,一定会将失去的一切都拿回来;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所以,就算是听出王岳言语中的不善,楚恒依然放下身段,陪着笑脸,道:“事发突然,流箭无情,王大人是英雄人物,也该知道这双方对峙起来刀枪剑戟都是不长眼的,不小心杀了赵队正也是我等的遗憾;如果大人想要
的遗憾;如果大人想要为赵队正正名,我一定会好好补偿赵队正,让他死得其所;等一切事情平息后,赵队正的家人亲属都会得到合理的抚慰,要多少钱尽管开口;不知这样处理,王大人可还满意?”
王岳神色不明:“钱?没想到大梁的大皇子还真是财大气粗,张口闭口就是钱呀抚慰的,不知大皇子能给多少?”
楚恒一听这话立刻觉得有了机会,忙道:“王大人尽管开口便是,今晚九城兵马司的弟兄们都辛苦了,等拿下这群贼人后我绿营做东,领着弟兄们却去花柳巷好好地逍遥快活;哈哈——”
楚恒自是得意自己的安排,他自觉得,世间男儿都难逃一个酒色财气,九城兵马司被王岳管理的极好,同时也是个清水衙门,在他手下当差的兵将属下几乎都不敢轻易涉足那等烟花场所;可是面对**蚀骨的舞娘,风姿无限的花魁,琼浆玉液的美酒,又有哪个男人能够真正忍得住?只要他抛出去的鱼饵够大,就一定能钓上大鱼来。
此刻的楚恒,便是觉得自己已经钓上了王岳这条大鱼;但他却没注意到,如果说刚才王岳的脸色只是没有表情,那么现在在火光的照映下已是杀气毕现。
裴铮也在此刻终于松下一口气,瞅着脸色越开越难看的王岳,叹了一声:“看来,来者是友。”低叹完,又将眼尾扫向还在得意洋洋的楚恒:“自作孽,不可活!”
*
“兄弟们!”王岳的一声怒吼,终于将楚恒得意洋洋的大笑打断,看着楚恒陡然僵下来的滑稽容色,王岳缓缓抽出身上佩戴的军刀,一字一句,金石之音夹裹着浓烈的杀气,字字清晰、清楚明了:“九城兵马司军令第一条,伤我同袍者、杀我兄弟者,该怎么办?”
“杀!杀!杀!”
“好!”王岳举起手中的军刀,目如烈火般狠狠地刺向因为情况转变还没回过神的楚恒:“眼前之人才是真正祸我江山,害我手足的罪魁祸首,拿下他的首级祭奠赵队正的亡魂!”
“是!”
随着整齐划一的一声回答,王岳骑着烈马冲在了最前面,直直就朝着楚恒带出来的绿营军冲将上去,而跟随在王岳身后的九城兵马司的兵将们也早就被调动起一腔的怒火,带着强烈的复仇杀敌之意,义无反顾、生死无畏的喊杀而来。
因为楚恒没想到这个王岳会忽然来这一招,本以为九城兵马司的人已经站到了自己这边,可到头来这不过是王岳耍弄的一个手段,确切的说是耍弄他的一个手段,当下楚恒就被气的一口腥甜憋在嗓子眼,差点将那口鲜血给喷出来;眼看着九城兵马司的人杀气腾腾而来,他就算是再及时做出反应也慢了一拍。
再加上,九城兵马司的这些人几乎都带着恨意拼杀,自然更加勇猛非常;立刻,绿营的兵将就被压制住,只能堪堪防卫,却是连半点反击的能力和动力都没有。
而就在这两拨人互相厮杀的时候,裴铮领着人小心翼翼的将手无寸铁的镇北军的军属从战斗的中心退了出来;他们的目的只是保护这些老弱妇孺并非是和这群人焊死搏杀;再说了,如果能在此刻杀了楚恒这个叛贼,翎羽卫们倒是很乐见其成。
而王岳自然也是注意到裴铮一行人并没有加入他们的拼杀之中,目光在扫过被他们保护的手无寸铁的镇北军军属们时,想起在离开皇宫前遇到的那两个人,再想起他们所说的话,便更是有意放他们一马;如果这些人真的能将这些军属们保护出城,他倒是不介意被这样利用上一回。
在领人退出厮杀圈之后,裴铮就赶紧命人去打开城门;这时候城内两帮人都干起来,虽说暂时他们不会有危险,可是再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保不齐还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里再说;等他们出了城,阿昭的计划才算是真正地完成。
翎羽卫领命各个施展出彩的轻功赶到城门前,几人扛起巨大沉重的城门木栓,又有几人赶紧去推城门,只是,当城门刚开出一个缝隙时,远处的官道上一队飞驰而来的火龙立刻闯入他们的视线。
而那火龙,明显是一队继续行驶的人点起来的火把,只因还太远还是看不清来者是谁,但根据那火龙快而不乱的队形可以看出,来者必定是一帮训练有素之人。
不会是刚逃出虎穴,又遇到狼窝吧。
几个正在推城门的翎羽卫们都面面相觑起来,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焦急心慌之色;要知道,如果这次来的这些人是敌人,那别说他们了,恐怕正在于楚恒火拼的王岳和九城兵马司的人都会有危险。
现在,他们倒是开始思考,要不要冒险开这座城门了。
就在翎羽卫们心里都快翻江倒海的时候,一声清远的口哨声从远处的火龙方向传来;本来还面露艰难抉择之色的翎羽卫们忽然听见这声长哨,刹那间都愣了一下,跟着各个惊喜的抬起头,恨不能将眼珠子都抠下来用力地瞧着那飞快移动的火龙;这时,那声清远的口哨声再次传来,终于让这群不敢相信的翎羽卫们彻底肯定来者是谁。
“快!打开城门!”
一声惊喜的惊呼声从一名翎羽卫的口中传出来,也正是这声惊喜的声音,立刻让还处于欢喜状态的翎羽卫们立刻回神,更加卖力的推着厚重的城门;‘嘎吱’的声响,从门顶端飘过来的积灰
过来的积灰都难以遮掩他们此刻的兴奋之色;因为他们知道,今夜的凶险将要过去。
*
在两声清远的口哨声吹响后,骑着快马的楚烨示意身后之人不用再通知,而是抱紧了怀中缩成一团的徐昭,亲昵地在她头顶轻轻地蹭了蹭。
阿昭,你看见了吗?
远处的火光和厮杀就算是人间炼狱也不要害怕,因为走过那最险恶之境,就会迎来人生锦绣;不要害怕血流牺牲,也不要害怕生死别离,自古上位者都是在经历过重重打磨后才能稳健的站在最高处,俯瞰世间一切风华;你是骄傲自由的小花,不会被泥土牵绊住脚步,让你经历这些不是让你看清人间惨象,而是想要告诉你,你若想飞,他楚烨就陪你飞,哪怕前方烈血油锅、刀山血海,他都愿意随你走一程。
窝在楚烨怀里的徐昭睁大了一双透亮的眼睛看着随着城门的打开城内喋血厮杀的一幕,虽说她早已见过不少双方对峙的危险境况,可像此刻这般击杀到随时都能看见人倒下,随时都能看见头颅被割、热血涌流的惨景她还是忍不住胃部痉挛,虽然相隔很远,她就像是已经闻到了血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