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2 / 2)

亥时已至,这一夜,杜栖迟没回东苑,而是选择留宿驿馆。

她打了盆清水,端入屋中,紧闭门窗后,往水里撒了点药粉,揭开面罩,以药水洗脸,而后涂上药膏,趁外头无声响,迅速吃了半个干馒头,漱口后重新遮盖面容。

奔赴饶州给师祖贺寿时,她方知,燕鸣远专程命人把劳神医请回来,为她祛毒疗伤,并跪在师门众人前承认当初的无心之失。

那件事,杜栖迟瞒了大半年,只对皇帝和上司说,用药不慎,毁了嘴巴和嗓子,请求蒙面示人。她对父母也语焉不详,不单纯为自己的颜面,也在尽可能护住燕鸣远。

燕鸣远是师门上下护在手心的至宝。

十年来,自踏上钥华阁那一日起,杜栖迟羡慕过、嫉妒过、仰慕过、依恋过、厌烦过、憎恨过,时至今日,她好不容易将他们的关系摆正,回归师叔侄之上,他却执意要认错。

他那样一说,大伙儿才明白何以杜栖迟消瘦到此程度。

杜栖迟头一回看到燕峦岳夫妇动怒。

燕峦岳一耳光扇过去,燕鸣远直接扑翻在地,俊脸肿得老高。

若非杜栖迟的母亲扑过去拦着,大喊“师公手下留情”,只怕燕峦岳接下来那一脚,能把他踹出内伤。

不论燕鸣远在姐姐、师姐们身边如何撒娇,在外如何嬉皮笑脸,私下如何欺负杜栖迟这个七师侄,他在父母跟前永远是乖宝宝。

遗憾是,他终究没法成为他们心中最光明正直的少年。

燕鸣远的母亲符铭月紧紧抱住杜栖迟,抚摸着她的长发,眼有泪光,却沉默无声。

花费数日,劳神医治好杜栖迟沙哑的嗓子,但肿成两倍大的双唇还得花个半载时日。

听说她日后能恢复容貌,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杜栖迟恨燕鸣远开玩笑不知轻重,却也明了他长久受愧疚煎熬,当着师门上下原谅了他。

可慢慢地,疗伤期间,她发觉一个让她愤恨不已的事实。

燕鸣远为她治伤的同时,也故意拖延她的行程!

杜栖迟进一步确信她之前的疑虑——那位美丽的秦家姑娘,有问题。

她得尽早赶回来。

若与秦茉无关,燕鸣远不会插手。

杜栖迟头一次见燕鸣远与师门外的女子如此亲近,他住在秦家院落,喊秦茉“姐姐”,与之夜闯东苑,过后还在屋顶聊天吃点心……

甚至,不惜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姐姐”,与相伴十年的她作对。

这便是为何,杜栖迟执意盯着服药后的秦茉发泄。

是的,她好奇。

…………

秦茉从来没一口气说那么多话,唇干舌燥,疲乏不堪,埋头睡到了次日。

醒时,她已不大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不愉快的情绪随泪水消散后,她身心舒畅,欢喜愉悦,似乎觉得被青脊扣押了也没多大的事。

她活着呢!

所处房间与昨儿大不相同,虽无窗户,但床铺、衣橱、书案、妆台及各类物品一应俱全,早食、午膳皆十分丰盛,她顿时觉得,杜指挥使待她真好!

分不清白天黑夜,她翻了翻书,正觉无聊,房门忽然被打开,杜栖迟站在门边:“秦东家,我想与你聊聊。”

秦茉深觉她异常客气,忙起身笑而招呼她落座,如像主人家一般,给她倒茶。

杜栖迟见她眸光流转,随她而显现笑意,曾冷成冰的面容,流露满满的友善。

秦茉从头到脚无处不散发喜滋滋的光,尽管她也想不明白,有什么好高兴,可她就是忍不住扬起嘴角。

杜栖迟没问钥匙的事,只是跟她闲话日常。

她们二人本不相熟,最大关联,无非是杜栖迟住在她的东苑,且都认识燕鸣远。

聊着聊着,秦茉将盘踞多时的疑问道出,问杜栖迟为何找容非画像,容非究竟画了什么,能被她夸赞“七爷画妙,人也妙”。

“噢?”杜栖迟略微错愕,“秦东家竟不曾向贺七爷求证过?”

秦茉老老实实回答:“怕他嘲笑我乱吃醋,就没问。”

杜栖迟一笑,命人将那晚容非所绘送来。

那四尺见方的宣纸上,画了个巨大的圆圈,内里乱七八糟都是墨点和线条。

秦茉捧腹大笑:“那家伙瞎画什么啊!跟鬼画符似的!杜指挥使怎么还夸他!”

杜栖迟见她笑得欢畅,又问:“我夸他,你不高兴?”

秦茉摇头:“跟我无关,我不要他了。”

“为何?”

“他骗我。而且,我不想连累他。”

“归根结底,你心里有他。”

秦茉脸颊微红,颔首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