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头被打得歪向一边,白净的脸上留下了尤为明显的血色指印。他低垂着头,终于不再说这些苍白的言语。
陶织沫也停了下来,神色哀凄得如同天地间独剩她一人,喃喃自语道:“阿辞……我的阿辞……”
他看见陶织沫泪落,却不是为他。陶织沫颤着腿站了起来,她要阿辞,她要南宫辞,她要去找他,可是去悬崖下的路,还有好远好远……就像是她穷极一生都无法去达的永远。
“织沫,”陶凌雨爬起来拉住意欲离去的她,哀求道,“原谅我……”
陶织沫只觉得有人拉住了阿难披在她身上的外袍,外袍被拉坠落地,□□出她的大片肌肤,她回过头来,陶凌雨没有回避,双目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他眸中带着如同罪人般的虔诚而迫切的希望,他想得到她的原谅,哪怕下一刻死去,他也无怨无悔。
像他这样的一个废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用?可若是能得到她的原谅,他便是下了地狱,也能觉得心安一些了。
阿难见状,连忙奔过来拾起地上的外袍,给她套了进去,陶织沫木然地穿上,绑好系带,神色决绝地轻吐出三个字,“不原谅。”
原谅他?怎么可能,阿辞死了,她凭什么原谅他?不,此生都不原谅。陶织沫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陶凌雨泪落,这或许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滴眼泪了。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舒展开身子,抬头挺胸,仿佛是此生第一次站起来。一直以来,他都佝偻了太长时间,甚至忘记这站起来的感受了。
他开口,声音清冷,“对不起。”话落音,他一个转身,朝身后的悬崖踏了出去,脚下明明是万丈深渊,他却仿佛如履平地一般。面前明明是空虚飘无,他却如同看见了绝美的海市蜃楼,他终于向往而去,如同那无羽能飞的仙人。
像是察觉到他瞬间消然的生机,陶织沫猛地转身,却看见他整个人凌空而落,消失在了崖边上,她奔过去伸出手,可是只触摸到了他扬起的一缕墨发。
“织沫!”即墨难生怕她跟着坠下,连忙抱住了她。
“四哥!”陶织沫才收起片刻的眼泪又突然决堤而出,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四哥,四哥……”陶织沫颤声哭道,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没有想过……她没有想过会逼死他……
“落儿!”红花夜叉惨叫了一声,可是紧接着,便感觉背后被人狠狠扎了一下。
“你做什么!”陶右相迅速打出一掌击在陶夫人胸前,陶夫人落地后吐出一口血,却是笑着流泪。她的雨儿,她的雨儿……
“玉儿……”陶右相抱住倒地的红花夜叉。红花夜叉倒在他怀中,唇角不断溢出血,流泪道:“佑郎,我们的孩儿,终是活不了。”她伸出手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揪住他的衣领,“你有很多个孩儿,可是……我只有一个。”她终是护不住他,她在失去他十几年后,再次得到,可是还未来得及好好珍惜,便完全失去了。
陶右相双目中出现了湿意,轻抚着她的发,柔声安慰道:“我们还会有的。”
红花夜叉流泪摇头,“不会有了。”他骗不了她。
陶右相颤抖着伸出沾满她的鲜血的手,上面的血是暗红色的,簪子上面淬了毒。
“佑郎,他……真的是我们的孩儿吗?”红花夜叉伸手抚上他轮廓分明的脸,“你……不要骗我。”
“是,他是。”陶右相轻轻抓着她的手,刚毅的眸光第一次变得柔和了下来。
红花夜叉惨然一笑,这便是他的爱么,“我真宁愿,他不是我的孩儿……宁愿他,从一出生就死去……而不是……我对不起他,我好后悔。”她后悔,后悔在他害怕的时候不曾给过他拥抱,在他寒冷的时候不曾给过他温暖……她脑海里,依稀浮现起她第一次见到陶凌雨的画面,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虽然身子瘦弱,却生得白净漂亮。
☆、第118章 ,
“玉儿……”陶右相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你……为我哭了吗?”红花夜叉指尖抚上他的眼角,昔日那个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年轻男子,已经随着岁月的成长变得低调内敛,惜字如金。他的眼角有了淡淡的细纹,岁月也不曾绕过他。
陶右相难以隐忍,终于低泣起来。
红花夜叉冲他露出一个凄艳绝美的笑,“佑郎,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女人吗?”陶右相泪落,点头。
红花夜叉眸光一亮,整个面色焕发出如同少女般的光彩,“我就知道……百步穿杨的你,怎么会刚刚好射偏了一分,你一定是……不舍得我死,是吧?”
“对不起。”他颤声道,可是当时,他必须做出选择。先帝性疑,若他不那么做,难保住家中数百人的性命。
“我……”红花夜叉笑靥如花,“原谅你了。”她突然呕出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气息只出不进,眼帘也渐渐合了上去,“我们的落儿……他在等我……”她要去,要去赎罪,要去地府里为她的孩儿赎罪了。她的眼皮终于合上,死在最爱的人怀中。临死前能得知,她爱的人也爱她,她满足了。
只是,上天却要惩罚她,让她作茧自缚,一步一步地害死他们的孩儿。错的明明是她,为何要让她的落儿来替她承受这结果?害人终害己,这个道理,她懂得太迟,已来不及挽回。
陶右相紧紧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脖间,隐忍泪流。他终是护不住她,她必须得死,他不能救她。就算陶夫人不杀她,他也只能亲手杀了她,身为他国叛变的细作,无论如何是都没有活路的,他终是护不住她。
“你爱她又如何?”陶夫人阴幽开口,唇齿间满是鲜红的血水,“你的妻子只能是我,我是定国公府的嫡女,嫣太妃的亲妹妹,就算是我们死了,也要同穴。老爷!”陶夫人突然惨叫了起来,“我才是你的妻子啊!我心心念念的,不都是为了你吗?”
陶右相终于抬起头来,却没有看她,声音漠然道:“你无需狡辩。”他将红花夜叉抱了起来,像是用尽了一生的力量。
“老爷我求求你告诉我,”陶夫人终于扑过来抱住他的腿,哭诉道,“你当年究竟换没换?你换没换?他不是我的雨儿是吗!他不是我的雨儿!他是这个贱人的儿子!”
陶右相一脚踢开了她,一语不发地抱着红花夜叉往山下走了,留下哭哭笑笑的陶夫人。
“小姐,你没事吧?”暮雨匆匆赶了过来,却见陶织沫面色溃散。
陶织沫拉着她,未语泪先流,“阿辞……阿辞他……”
“小姐,蝴蝶和二当家他们都派人去崖底搜救了,派了很多很多的人……王爷,定会没事的……”
“织沫,”即墨难轻抚着她的头,“我们去找他,现在就下崖去找他。”
“莫、莫忘南呢?”陶织沫眼神亮了一瞬,抓着暮雨问道。
“二当家、刚刚还看到他的人,他刚刚在组织暗卫搜救王爷。”一半的人下崖底搜,还有一些轻功了得的人得从崖上徐徐往下搜。
“暮雨,”陶织沫拉着她的手,流泪道,“你告诉你们二当家,我不能嫁给他了,我真的不能嫁给他了……我不能没有阿辞,不能没有他。”
“小姐,暮雨会转告的,王爷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你安心吧。”暮雨连忙安慰道。
王爷,怎么可能会出事。若王爷真的出事了,只怕这天下也要大乱了。圣上根基不稳,全靠王爷鼎立扶持,朝中两派相争,多得王爷插足其中,维持两派平和,如今又有楼兰人插足进来,民间的一派升平早已如同一张窗纸,一捅即破,如今的朝中局势更是危如累卵,本指望着王爷能召集太宗皇帝留下的那支神秘的护龙军,扶大厦之将倾,不曾想今日竟会出如此大事,使得他们的大计近乎功亏一篑。
“小姐,那个……阿满和喜儿已经让智掌柜他们救出来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通知我们。”暮雨突然想了起来。
“这样……我就放心了……”陶织沫有些没回过神,手还是颤抖着的,“阿辞……他、他会没事的……”可是那么高,怎么可能会没事,说出来她也不信。阿难他……他在骗她,暮雨也在骗她,他们通通都在骗她!阿辞怎么可能会没事!他死了!他死了啊!陶织沫悲从中来,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