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1 / 2)

不平则鸣 宋昙 4455 字 18天前

一行人马,披霜冒露,昼夜兼程,两日过后,就已经出了京畿一带。距离硝烟弥漫的燕云十六州,已然是愈来愈近了。

这一路走来,起初的时候,徐三听着那些百姓议论战事,大多还都是在骂徐三的,说这女人是个惹祸的,若是老老实实嫁了,哪里还用得上打仗?

可等到徐三出了京畿之后,她先前所写的檄文已经传遍天下。她那些充满热血与愤慨的文字,成功扭转了民间风向,如今再提起徐挽澜来,反倒是人人都为她而抱不平了,说是金国求娶我朝栋梁,欺人太甚,其心可诛!

面对大众风向的转变,徐三淡然处之,既不为人们之前的抨击而失望痛心,也不为人们后来的义愤填膺而欢欣鼓舞。前生的时候,她在学校修过公共关系学,她太明白了,在公共关系学中,有一个最根本的假设——公众都是健忘的,也是易变的。

事不关己之时,人们随意动动嘴皮子,无论看起来有多么愤慨、激动,多么感同身受,其实都没真正往心里去。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来说,金国打过来了,徐少傅要应战去了,只要这战火还没蔓延过来,那这些都不过是过耳风声罢了,还不如想想一会儿吃什么更要紧呢。

这夜里徐三与梅岭及身边护卫,一同在城郊处的驿馆歇下。徐三独坐房中,看过最新送来的边关军报之后,便铺陈笔墨,写起了书信来。头一封信,自然是写给徐阿母的,而这第二封信,就是写给周文棠的。

徐三先前答应过周内侍,每隔十日,要给他写一封信,并要在信中将十日内的事详细陈述。她想过之后,就决心将给周文棠的信当作记日记一样,每日都或多或少记上一笔,攒上十日,再交由梅岭寄出。

今夜徐三写的,就是自离京以来,听到了百姓风声之转变。而她写罢之后,才一搁笔,就听得门外忽地有些动静,若非她耳朵尖,还真不一定能听见。

徐三一听这古怪声响,微微眯起眼来。她眉头微蹙,不动声色,缓缓走到门侧,一手握上了冰凉的剑柄,另一手则缓缓抬起,小心将门板推开。哪知这门扇一开,徐三自那门缝总向外窥去,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

那人眉眼俊美,薄唇紧抿,脸上的神情别扭得不行,好似又在为甚么事儿而生气不已。徐三见状,赶忙将门完全推开,松开抓紧剑柄的手,有些无奈地仰头笑道:“你啊,怎么跟到这儿来了?”

她却是不知,打从她出开封城门时,韩小犬就跟上她了。他本打算一路跟到燕乐,再在她面前现身,吓她个又惊又喜,措手不及,可这才跟了两日,韩小犬就忍不住了,这日日都能瞧见,却又不能摸,不能碰,不能共赴巫山云雨,实在让他百般难耐。

徐三话音刚落,男人就将她挤进了厢房中,长臂向后,顺手就将门栓扣上。徐三瞧着他那别扭的脸,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好笑,可她才一抿唇,韩小犬就伸出大手,挑起她的下巴,一边用甲盖轻压着她柔软的唇,一边闷声说道:“小骗子,你舍得了我,可我却舍不得你。我要是不跟着,只怕你要趁机将我忘了。”

徐三凝视着他,反手也勾起他的下巴,对他轻声笑道:“既然都跟了两日了,那不如就再跟两年罢。反正我也想通了,我背的骂名不少,也不差沉湎淫逸这一条。我就让男的跟着伺候怎么了,反正我就是个见色心喜的,让她们眼馋去罢。”

韩小犬一听这话,漆黑的眸子也不由亮了几分。他一高兴起来,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不遮不掩,一把就将徐三打横抱起,由她搂着脖子,二人一同倒进了软榻中去。

徐三摸着他的脸,却见韩小犬极为认真地盯着自己,沉声说道:“我不许她们骂你。我跟那些以色侍人的不一样。我跟在你身边,对你,对军营,对我大宋国,都是有好处的。三娘,你不会以为我是在说空话罢?我可又会武功,又看过兵法,论起行军打仗,我未必就比你差呢。”

徐三闻言,倒是有几分意外。她轻笑着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韩小犬听着,很是满意,勾唇而笑,低头就朝着她颈边吻去。而徐三摸着他的发髻,任由他强扯衣衫,攻城掠地。在这城郊驿馆中,竟也有无尽旖旎。

第182章 塞外长星沉碧海(二)

塞外长星沉碧海(二)

徐三将韩小犬带在身边之后,跟在徐三身边的那几个护卫暗地里都生出了些不满来, 就连梅岭看在眼中, 都委婉地劝了徐三几回。可徐挽澜这一次倒是固执得很, 死不松口, 非要跟韩小犬同吃同宿不可。

她心里一直清楚,韩元琨向来没甚么安全感, 急于证明自己, 又有些患得患失, 所以她竭尽全力,想要让韩小犬安心。然而徐三却是未曾料到,她这番举动, 竟是适得其反。

那些女人嫌恶的眼神,疏离的态度,背后的闲话, 都让韩小犬愈发焦躁起来。他恨自己是个男人, 恨自己没有像周文棠那样的权势,更恨自己生不逢时。他多希望那些女人能用尊敬的、正视的态度待他, 他希望让她们意识到, 他也是有才干, 也是可以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的。

一转眼, 八月中上旬, 徐三及一干随行之人终于到了檀州州衙。自打崔钿升任檀州知州之后,因她留恋故地,就将州衙搬到了她先前做监军的燕乐县中。眼下新秋已至, 乱叶萧萧,徐三顾不上歇整,更顾不上故地重游,一下马就来了州衙,过来跟崔钿汇合。

徐三足蹬黑靴,步伐利落,由官役领着,一路走到了崔钿所在的书房内。她才一跨过门槛,就见崔钿衣衫不整,发髻散乱地倚在梨木椅上,歪歪倒倒地坐着,嘴里叼着根毛笔,而她的书案上也是一片凌乱,四处散落着奏章及宣纸。

哪怕徐三来了,崔钿也不曾立即起身。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很是困倦的模样,接着有些无奈地冲徐三一笑,对她轻声说道:“来了啊。”

来了啊。这几个字,随性而又亲切。徐三一听,仿佛又被拉回了昨天。

她原本还担心自己如今的官阶比崔钿高了,两人重逢之后,崔钿心中会有些不大自在。可如今一看,哪怕世道变了,旁人变了,崔钿都还是老样子,变也不曾变过。

“来了。”徐三含笑应了一声,顺手扯了一把木椅,在崔钿身边坐了下来。

她十分自然,抬手就替崔钿收拾起了书案来。当年在寿春府衙时,她是她的幕僚,常常为她整理文书卷宗,如今再做,倒也不曾生疏。

崔钿瞧着她的动作,忍不住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瞧,没你盯着,我这儿就乱得一团糟。刚升官的时候,还有几分样子,后来当官当久了,就又开始犯懒了。还请徐少傅多担待,千万别在官家跟前参我一本。”

崔钿不是没有才能,但这富贵人家养出的孩子,没有太大生存压力,不到紧要关头,就绝不难为自己。她当年能在寿春干出政绩,能在燕乐扳倒瑞王,离不开徐三的循循善诱和出谋划策。后来徐三不在了,她就像是没人点火的炮仗,炸也炸不起来了。

徐三听着,轻笑着摇了摇头。她一边收拾着书案,一边将那四处散落的文书和奏折匆匆扫了一遍。看过之后,她对于前线的战事也有了更深了解。此次与金国之战,目前看来,着实说不上乐观。

大宋诚然是有实力的。但是第一,宋国刚刚打下了西夏,精力大损,元气大伤;第二,先前金宋合盟,有利有弊,其中一个弊端就是让金国差不多摸清了宋国的底子,对于宋国常用的作战手法积累了一定了解;第三,虽然大宋开发了不少新的武器,尤其是火器,但是金元祯打从刚穿越来,就开始暗中找人研制火/药,相比之下,宋国的进度远远比不上大金。

眼下这仗已经打了十来天了,两边交手了大约七八回,宋国已丢一城,如今正在死守温阳城。崔钿虽不用上前线打仗,可她治下的檀州,正和金国接壤,也是主要战场之一,关于军队的后勤事宜等,她也是不得不经手处理。

譬如其余地方要调兵调粮过来,走哪条路,各地方官员都要如何配合,又譬如如何处理那些牺牲将士的身后之事,这些战场外的杂事,都要由崔钿来操心。崔钿这书案上堆着的文书和折子,说的正是这些事宜。

战骨践成尘,飞入征人目。所谓战争,向来是极惨烈的字眼。徐三持起折子,看着那渗着血的伤亡简报,心上如刀剜一般的痛,对于金元祯更是恨了几分。

徐三眸中泛着冷意,眉头紧蹙,言简意赅,指点了崔钿几处。说是指点,更像是命令,只不过口气要稍委婉些。

崔钿听着,一边细细记下,一边忍不住轻笑着道:“三娘如今可是有官样儿了。这才好,你啊,本该就是如此,似从前那般伏低做小,阿谀谄媚,那不是你,那都是你扮出来的。人活一辈子,就该活成自己。”

崔钿说着,稍稍搁笔,又抬眼看向徐三。她轻轻一叹,挑眉说道:“一会儿我去派人带你上前线。等你去了,听我的,别给她们摆好脸儿。我在北边当了这么多年官儿,可算瞧清楚了,那些当兵的,吃硬不吃软,不能拿官场上那套伺候。她们越是在背后戳你脊梁骨,你就越要挺直脊梁,往后使劲儿怼,怼得她们手指头疼!”

徐三听在耳中,暗道崔钿为官多年,也并非全无长进。她近几年虽说没甚么突出政绩,可却比早些年间圆滑了几分,和各路官员打起交道,也称得上是熟门熟路。

她稍稍一笑,谢过崔钿的指点,便不再多待,转身出门,这就率领众人,奔赴前线战场,即是那与燕乐相隔不远的温阳县城。其间行路之时,她经过贞哥儿所住的院子,也只是多看了几眼,不曾下马寒暄问候。毕竟战事紧急,一刻工夫也浪费不得。

燕乐县,即是后世的北京密云一带。而温阳县,则是北京怀柔附近,更是目前金军火力集中之处。驻守温阳作战的主将,徐三也是熟悉的,正是她的弟妹郑素鸣。

只可惜徐三来的时候,着实不巧。这日里黄昏时分,她驱马城下,遥遥一望,就见烽火台上狼烟四起,铺天袭地,而温阳县的东边城门亦是紧闭不开。若非徐三奉上圣旨,只怕就要被拦在城外。

守城的小兵虽开了城门,但对徐三的态度却很是不好,眉眼间多有不耐。徐三对此倒是无暇多顾,她眉头紧蹙,让韩小犬等人在驿馆歇下,自己只带上一二守卫,急急就往狼烟升腾的西边城门驾马而去。

烽火台施烟,正是有敌军入侵的重要信号。徐三面色发沉,行步如风,上了城楼,就见北风猎猎,狼烟弥漫,郑素鸣身着红巾盔甲,正在厉声指挥将士,让他们加快速度,将纸筒包裹的火/药绑到箭竿之上。这正是徐三先前献言朝廷,让官家广开言路之时,一名民间义士想出的新武器——火/箭,又称神机箭。

郑七满头大汗,神色严肃,匆忙间瞥了眼徐三,目光稍稍一顿,却连声招呼都没跟她打,也不止是忙得顾不上,还是存心不想理睬她。徐三也不计较,当即抬起头来,负手远眺,紧紧观察着战场形势。

宋国已经失掉的兴隆县城,是在金国头一夜打来时,因为全无防备,一举便被金军拿下。此后十多日以来,两军交战,便是在这温阳城下了。

金国集中火力,却迟迟难以攻下温阳,两边心里都清楚,这个温阳城,已经成了重中之重。若是大宋赢了,守住了城,势必将是军心振奋,民心大涨。而若是大宋输了,丢了这座城,只怕从此之后,就是颓势难掩,一发而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