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节(2 / 2)

眼见公爹身体见好,思想也不那么执拗,脸上表情都松快了些,沈淑窈心里亦是开心。祭祖的礼仪顺顺当当走完,程博便催着他们去庐郡:“江山社稷为重,等你们得空了再回家小住吧。”

小两口拜别父母,一路疾驰来到庐郡,好歹赶上了穆欢的亲政大典。小少年虽然个头不高,却沉稳的很,一字一句的念完程铎起草的告天下书,从此成为南燮名义上的主人。

既然亲政,便有改革。圣人的第一条旨意便是将朝廷格局改为三省六部制,所有官员需通过考核才能任职。其中细则又有种种,刊印成册在各处书肆有售,百姓皆可参详,有异议和建议者可以写信发往御史台。

这是沈安侯能做到的这个时代最民主的事儿了。三省六部虽然和他曾经经历过那个时空的官员构架相同,但职责划分却更接近议会。而穆欢这封诏书,也将经过一次次修改,成为一个新的制度的开端——那就是君主立宪制。

沈安侯不是没想过一步到位,彻底推翻帝王统治。但经济基础和科技实力决定了他不可能将步子迈的太快。从王权一统到君主立宪,是他能够完成的任务。而人民真正当家作主,却是未来沈淑窈要做到的目标。

也许他们父女两代人,上下近百年,依旧无法做到这一成就,毕竟任何改革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但他们必须去做,必须给这个世界的改变开启一条门缝。当人们学会去看,去思索,那希望就会在他们眼前。

这其中深意能够看清楚的人并不多,除了林菁之外,或许只有一开始便立教派推行选举制、在辖区内倡导平等公正的沈淑窈。沈安侯对每个孩子的爱都是一样的,可选择继承人,理由不可能只是爱宠。至少就目前看来,无论手段心性,还是眼界开阔,唯有沈淑窈真正继承了他的意志。

她选择这样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并不是为了迎合父亲的想法,争夺家族的权利,而是她发自内心的想要创造一个人人平等,富足安康的世界。如宁国公主因这个原因选择了抛弃穆家支持沈安侯,并非只有穿越者才会有如此胸怀。前有沈放的知己先太子穆莳,后有自己的女儿沈淑窈,沈大老爷越发觉得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太多惊喜和安慰。

丞相程铎显然是被糊弄的那位。于他看来,将帝王的权利分散到臣子手中并非坏事,构建统一的律法更是势在必行。毕竟人非圣贤,若是集立法、执法、司法三大权于一身,极容易造成权力的滥用。而一旦滥用,于地方便是出现贪官酷吏,于国家便是出现昏庸之主。

圣人是一个朝代的象征,可以作为精神领袖,却没必要担起裁决对错的职责。如穆欢不过十二岁,又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人物,与其让老当的臣子绞尽脑汁教会他如何处理国家事务,不如让他高高端坐,下头群臣各司其职,依律行事。

这样更可以避免某位帝王脑子一抽,便做出奇葩的决定,损了天下人的生计利益。至于沈安侯一再强调的从下至上挑出各级议会代表,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工作公开透明接受百姓监督和议员的投票选举,程铎虽然觉得稍显多余,也并非不能接受。换言之,他觉得这是一种交换和妥协——沈安侯放弃了把控朝政,将丞相之职给了他,他亦不能直接驳了蜀王南王的意愿,让两边面子上过不去。

沈安侯对他的想法心知肚明,却从不解释,也并不戳破。他还需要老先生发挥余热镇守朝纲,毕竟程门子弟不少,最适合作为传播新思想的天然的喉舌。便如一个整日鼓吹新政的人,说不得就被古董些的夫子叛逆抗拒,说多了适得其反。可若是夫子中的领头羊都表示赞同,不少人指不定就会静下来想一想,说不得便想通了。

这是妥协,是手段,甚至可以说是欺瞒。毕竟丞相之职在沈安侯的计划中即将被边缘化,取而代之将会是总理大臣这一职务。总归建立南燮的官员也好军伍也罢,多数是沈大老爷一手培养出来的,他想要改一改称谓习惯,官职上下,根本不会遭到太大的阻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沈安侯连小黑本都往上没写,只一条一条清晰明了的印刻在脑海中。亲政后第一次大朝会上端坐龙椅的小圣人穆欢更是不知道他大姥爷的诸多算计,看着山呼万岁的群臣,他有些心慌,还有些无助,巴巴的对着沈安侯眨眼睛。

沈大老爷忍不住笑了,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他冲那孩子努努嘴,又对着程铎的方向挤挤眼。穆欢这才恍然:“请丞相主持今日大朝。”

虽然是亲政,但几日功夫想让一个十二岁的孩子通明透彻是不可能的,如何处理政务还是看程铎的意思。当然,会被拿到大朝会上来说的多是既定的事项或歌功颂德的文章,程铎和投靠过来的不少文臣听的津津有味,沈安侯却忍不住哈欠连天。

好容易大朝结束,小皇帝并蜀王殿下一同松了口气,又忍不住相视而笑。穆欢打着眼色让沈大老爷留下,陈铎心里便有些不得劲。沈淑窈干脆把话明白捅出来:“您可别指望我爹再带您去学院里玩儿啦,忘了被相爷罚抄书了么?”

这话一出,程铎老脸一黑,沈安侯噗嗤一声笑了。原来穆欢虽然是帝王,却偏偏对理化知识十分感兴趣,做过两个原电池的实验便爱死了秀川郡里十万大山上的理工学院。沈安侯哪想到带他去散了个心,结果“引狼入室”,这小子一点儿圣人的包袱都没有,舔着脸哥哥姐姐的卖萌,哄的理工所的年轻小伙儿小姑娘多稀罕他,什么都教一教他。

后头沈大老爷一脸黑线的将人从蜀州拉回密州,交给程铎教导,自己转头去江州忙活闺女的婚事。没想这熊孩子胆子忒大,竟然带了几个侍卫偷跑出宫,直奔十万大山,差点儿被冉启当外族探子给抓了。后来虽然解开误会,程铎却严防死守,不许他再“玩物丧志”,连带着沈安侯都吃了瓜落。

碍于丞相大人威严,小圣人老实呆了个把月,心里头已经慌的要长草。好容易带到沈安侯,他可不想着求求情,让大姥爷再带他出门玩一趟?毕竟沈安侯出马,程铎肯定是要给几分面子的,实在不行先斩后奏,回来挨一顿骂也值了。他如意算盘打得响,却被沈淑窈当场戳穿,立刻红了小脸蛋儿,颇有些不自在。

沈安侯倒不觉得学习理工科有什么坏处,耐心和穆欢约法三章:“您记得我说的各司其职不?你现在是圣人,是南燮之主,是朝廷的主心骨,代表着威严和规矩。您想要什么,可以大大方方提出来,和我们好好商量,只要不是对社稷有害,不是骄奢淫逸的事儿,大人们都会尽量满足你。可你也该担着自己的职责,将爱好和工作分分开,该学的学会了,该做的做完了,你想学什么,我自会找人教你。”

他说完转头看程铎,程铎也点头:“圣人是天下人的典范,您喜欢理工,带动天下百姓接受理工,这本不是坏事。可您要是因为这爱好,让朝廷变得不稳,反而会适得其反。便如上回,老臣让您抄书,并非因您喜欢玩儿什么,而是因为喜欢便忘了节制,乱了规矩,实非社稷之福,很该引以为戒。”

穆欢想了许久,终于认真点头:“我明白啦,以后再不会这般不懂事的。只我年纪小,总有疏漏的地方,相爷您可得好好教我。”

程铎深揖,心中叹孺子可教,满意的将空间留给沈家父女。穆欢看他走出大殿,吐出一口浊气来,皱着眉抱怨:“我什么时候才能不当这个皇帝,安生去理学院里上课啊!”

第263章 策略

沈淑窈参加完大朝会并没有急着返回江州,也没有回自己在庐郡的南王府, 而是以孙媳妇的身份, 陪着程书住进了相府。

程铎年纪虽长,人却一点儿不糊涂。用过晚膳,他便带着小两口进了书房, 开门见山道:“你们可是有什么难题要说服我的?或是觉得我哪儿做的不对, 又不好在朝堂上当面与我分说?总归不会是为了尽孝跟我回家来住。”

程书听这话便喷笑:“您别说的我多么不孝顺一样, 我可是您唯一的亲孙儿呐。”

“你难道觉得你是个孝顺的?”程铎故意夸张的提着眉毛惊叹:“想想自己做了多少狗屁倒灶的事儿!别以为臊眉耷眼不说话, 我就看不出你的小心思。也就是你从小不在我身边,回来时已经是个大人了。要换你两位堂哥,敢与你一般做派,早被我扔去跪祠堂。”

程书无奈的骚了骚头皮,扶额叹道:“这真不怪我,我打小儿是奶奶带大的,您有本事说她去。”

这毫无下限的甩锅,程铎气的哼一声, 转过脸佯装生闷气。程家上下谁不知道他老人家自觉对穆蓉亏欠良多, 两人自从复合后便桩桩件件依着公主,反而将她养的脾气越发大, 在小辈面前都没个收敛,生生让人看了不少笑话。

沈淑窈看着一老一小赌气,心中亦是叹为观止。本以为程铎会是个比程博更古板的老老头儿,没想到竟有这般“童趣”的一面。

能被晚辈打趣的老人家,一般都不会太难说话。沈淑窈转到程铎面前, 蹲下丨身子卖萌:“这回真是有桩难办的事儿,孙媳妇想求您参详参详。”

小老头儿还在赌气:“你是南王,你爹是蜀王,你俩商量好的事儿,还需要问过我?”

“那不是我觉得有必要,我爹偏说麻烦,不支持我么。”沈淑窈故作为难:“要说带兵打仗和科学发展,他定了的事儿我不会反驳。可要说治理天下简拔官员,他才比不得您稳健清明呢。”

被位高权重的孙媳妇拍了马屁,而且还是贬低“政敌”来的,程铎的心情好了那么一眯眯,“赏脸”让沈淑窈细细说来。

“您也知道,江州那头是我总览的,而我一直在推行选举制。这两三年我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读书科举出来的士子,竟是比不上扫盲班出来的田户和商贾。这事儿是不是很奇怪?按理说,唯有士子才学过圣人贤言,知道该如何对待天下百姓,为什么他们反不如平民出身的人得百姓的信任呢?”

看程铎表情微动,沈淑窈佯作不知:“若是一次两次的出现这种结果,我只当有人利益拉拢,或是煽动人心,误导了百姓的判断。可事实上并非如此,百姓告诉我的原因很简单,士子官员解决不了他们的问题,但平民小吏却有这样的能力。”

“选举制讲究的便是能者居之,不让人尸位素餐。士子会读书,却不懂实干,自然遭到百姓们的嫌弃。他们更希望让做实事、有本事的人登上高位,为他们谋取更多利益,带来更多好处。”沈淑窈定定的看着程铎,轻笑:“您觉得这是谁之过呢?是百姓开智之错,还是士子无知之错?可士子的‘无知’并非他们学不会,而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们,他们还需要学习这些‘粗鄙之事’,了解百姓生计之苦。”

“所以你想让南燮也和你那儿一样?将士子彻底从高位上扫下来?”程铎脸色不变,看不出喜怒来:“士农工商等级分化虽然不一定就是全对,但总有它的道理。你要全盘将它打破,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沈淑窈却摇头:“恰恰相反,我更希望保住士子的地位,让高位被读书明理的士人占据。毕竟平民出身之人可为小吏,可为一县之长,可以做许多实事,但他们身处的环境和学到的知识始终限制了他们的眼界。唯有高瞻远瞩,才能成为引路人。但我们为何不能做的更好一些——让士子在往上看的同时,也了解下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她的解释看似合理,程铎却并未放松,而是眼睑微垂,沉声道:“你仔细说说。”

“国策不可一日一变,江南四州也一样。那边的选举制已经趋近成熟,我不好再肆意更改。但我希望在别处可以试试另一条路——想当官,就得考试,也就是通过科举。而无论科举选择的科目如何,成绩如何,他们都得从底层做起,扎扎实实的接触百姓,了解他们的生活。在三年或五年之后,根据他们的政绩再提升迁之事。”

“你说的底层又是哪个层次?”程铎轻轻扬眉,对这个提议并不反感。士人通过科举为官的制度是为国简拔人才,为帝君培养心腹,这比世家抱团垄断朝纲要靠谱的多。事实上,沈安侯早就与他分析过科举的必要性,并一直在着手实施。

沈淑窈摇了摇头:“我是希望根据考试的科目不同,对职位加以细分。如明经科的举子去当地方官吏,最大不能超过县令。而其余科目则酌情考虑,若一个士子考了明算科,并且成绩优秀,那他可以在地方为主簿,或是进户部当个不入流的计史,总之不能因为一篇文章做的好,或是几道算术题算的不错,就将许多人的生计问题交付与他们。”

程铎沉思:“这么一来,需要制定的细则便会十分麻烦,并且弹性太大,不利于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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