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一行人是最早抵达秀川的,而这一路上,也让他们见识到沈大老爷私底下的力量。且不说岑家药铺和漕帮如何悄无声息的将他们伪装成被绑架的样子“偷渡处境”, 光是一路上遇到的训练有素的“子弟兵”们, 就让陈安心中越发惊诧。及见识过蜀州上下同心的高效运转, 他更是忍不住感慨:“都说沈侯爷最会调理人, 老夫原本自认为当个一方之长算是轻车驾熟,可如今和明刺史一比,才知道自己多有不如。”
专程从军校请假来迎接亲爹的陈晨便笑:“其实您也不用妄自菲薄,不过是大家理念不同,所以办事的方法不同罢了。当初我在朝中,不也是觉得自己和别的大人格格不入么?您只怕也得有一段时间不习惯的。”
陈安便笑:“活到老学到老,我又不是倚老卖老之人,只要沈侯爷愿意用我, 我哪有不从的?”他也是想得明白, 尤其是看出沈安侯所图甚大,心中更是昂扬——大丈夫不怕艰辛麻烦, 只怕没机会展现自己。陈安自认为自己不是个愚笨的,总不至于连小儿子都比不过。
陈晨的两个哥哥也看的啧啧称奇:“你说沈侯爷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偏他弄的头头是道。还有你说的什么军校?我们能不能也去学一学?咱们陈家也是靠着军功起家的,谁还没背过基本兵书呢?”
陈晨与两位哥哥关系亲厚,这会儿也不拘束的打趣:“无论你们要去哪个学院, 都得先通过义务教育的考核。不然人家写的字用的符号你们一个都看不明白,想干什么都是白搭。”
于是又介绍一番何谓义务教育:“便是无论男女老少,必须经过的蒙学。如今只教简体字、拼音和数字符的四则运算,不过侯爷说等以后百姓安定国家兴旺了,还要把物理化学生物都加上去。”
陈二郎虽然听不懂什么是物理化学生物,但却敏感的捕捉到另一个信息:“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那需要多少这样的蒙学?其中资费由何而来?先生又从何而出?”
“资费自是侯爷出的,当然,这是现在——”陈晨若有所指的停了一下,将话题转到后一个问题:“山上有专门的‘师范学院’,便是培养蒙学先生的,同样不限男女,只要能通过入学考核便可以去进修,出来便是蒙学先生。”
他说着便笑了:“明良之前便是说自己要当个教书先生没想到过了蒙学还真去考师范了。不仅是他,他夫人崔氏也读了师范,据说学的比他还好些,颇受学院看重,以后指不定还能留校当教授呢。”
“啧啧,”陈二郎摇了摇头:“虽然我是早就听说沈侯爷敬畏夫人,连带着对世间女子都从不轻视,可明良也能认可他这一套,还把夫人也放出去了?”他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你呢?张氏指定也在外头做工吧?”
“可不是呢,她算术那是极好的,据说当年京中女学,她是当过算学状元的。”陈晨说的那叫一个得意:“沈侯爷说了,算术是一切科学的基础,如今最稀缺的就是算术人才。这不,张氏可独得了沈侯爷手书的好大一箱子算术书籍,在家中用功呢,那写写画画出来的公式,有许多是我也看不懂的。”
“你看不懂你还得意了嘿?”陈二郎笑着要捏他,被他机灵的躲开了:“我媳妇儿聪明,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我为什么不得意?难道非得我媳妇儿平庸无趣才显得我厉害不成?那我才是真正的笨蛋呢。”
仔细想想,这话还真没说错,陈二郎摸了摸鼻子,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自己媳妇儿闺女也这么放养着——反正山上的人都这般,若是他的家眷缩在后院不敢出来见人,岂不是显得他太不合群了?
而他也并未纠结太久,几天之后王家兄弟和范家兄弟便结伴上山,他们和沈安侯陈晨李懋简单叙旧后就十分自然的投身蒙学考核后加入不同的学院中进修,连他们的妻小也无一例外的进了学校学习。
大伙儿都是这般,陈二郎也不再约束自己的妻子,痛快的将人从后院放出来。对此最开心的人便是崔氏——虽然进入十万大山,她便知道这里绝非贫穷蒙昧之地,而是有着无数宝藏的新篇章,可到底是个外来户,哪怕有张氏与自己作伴,她还是不免有几分惶恐和不习惯。
如今可好了,青年团们的妻子同样是曾经游走于京中夫人小姐宴会花会的小伙伴,彼此想见可不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就差“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了。
都说女子的情谊是十分奇怪的,有时候一句话便能成为至交好友,有时候一个小物件儿又能让她们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林菁自是不会让她们“窝里斗”,便出言“挑拨”:“如今正好,你们和你们夫婿都是从头学起,不如和他们比一比,到底谁更能耐些如何?”
看这些年轻夫人们还有些不以为然,林菁便笑:“你们只想想我,再想想沈侯爷!能和我们老爷混在一块儿玩的,都不是爱把女眷关在后头只知管家针黹的!你们就不想和我一样,被夫君敬着宠着,还能自有自在的做自个儿感兴趣的事儿么?”
这一条却是真有诱惑力,谁不知道沈夫人林氏出身不高,可靠着许多奇思妙想,一直是京中夫人们的时尚风向标。而沈侯爷实力宠妻更是没话说,那可是在御前都毫不掩饰的自爆“惧内”的。连带着沈家子弟也一个算一个的都把媳妇儿惯的“没规矩”,可看看自家夫婿说起沈家女眷来,可不都是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若是自己也能这般出众……夫人们想了想,到底下定了决心:“便是当重新回了族学罢,谁还没几分争强斗胜呢?”
林菁抚掌叫好,直说有不懂的可以来问自己,她给她们开小灶。而夫人们真有不少是从京中女学毕业的,对自家先生也是了解的很:“您是不是还打算以后让我们与夫婿抢官位去?我说句实话大伙儿别笑话,我是真觉得自己也能做的挺好的。”
林菁大笑:“就该有这般魄力,我看好你们呀。”
十万大山并未因客人们的到来和融入引起动荡,反而变得越发生机勃勃。可讨粮未遂,又失去了陈家这一助力的宣州却越发捉襟见肘。虽然有漕帮暗中出手相助,可每天还是有百姓活活饿死街头。更让吴王幕僚担心的,是不少郡县中已经有人陆续出现了高热、痢疾和昏厥的症状,说不得便会有瘟疫在宣州爆发。
其实不仅仅是宣州一处,大燮许多地方都开始有这种不详的征兆。岑家药铺虽然极力调集药材人手,可没有官府的帮衬,光凭一门商家,实在是很难兼顾到整个燮朝。林菁听闻消息亦是忧心:“这可如何是好?不是让人在各处宣传了预防措施和消毒手段么?”
沈安侯无奈:“便是百姓们明白,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连肚子都填不饱,还管什么便溺洗手什么生水勿饮?”他说着说着又叹气:“到底我的准备还是不够,虽然有闽州和琼州的存粮,但要拯救天下百姓,还是痴心妄想。”
“那就给几位王爷出馊主意去。”林菁抿嘴道:“打土豪分田地嘛,如今正是搜集民心的时候,就不信他们不心动。”
打大户救百姓确实是个好法子,可王爷们也是依靠世家和豪门才挺住的,这事儿他们怎么可能愿意?沈安侯看向林菁的眼神便带了疑问,被林菁豪气的拍一巴掌:“自己地盘的不能动,别人地盘的还有什么顾忌?”
“可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王爷们可不傻,不会授人以柄。”
“王爷们是不傻,可要是有人偏打着他们的旗号行事呢?尤其是这旗号打的半遮半掩——那时候他们可不就想不承认都没办法了么?”
沈安侯秒懂,林菁其实没指望王爷们动手,只是让沈安侯的人冒充各处王府兵丁行事。沈大老爷犹豫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引得他们枉开战端,最后倒霉的还是百姓?”
“那你就不能一边打土豪一边做思想工作吗?反正天下流民四散,你的地盘多收一些不是正好?”林菁傲然道:“反正那些王爷们迟早是要干仗的,你只管保全了大部分百姓,随他们人脑子打成狗脑子去呢。”
沈安侯想了许久,终于点头:“我与舅舅商量去,如若可行,只怕我也得跟着随行调度,山上就要托付给你了。”
林菁却摇头:“我就是来跟你辞行的,我准备带一批医生沿路东进,设立几个救治点,集中治疗感染疫病的人。不然真让瘟疫爆发开来,说不得咱们这许多年的布置都要毁于一旦。”
“你又何必这般拼命呢?”沈安侯皱眉,心中自不愿夫人去冒险:“之前可是你自己说的,生死有命,咱们救不了所有人。”
“我也没准备救所有人呀,”林菁笑:“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够问心无愧,将来不会因自己的怯懦而后悔罢了。”
她虽能放狠话劝沈安侯,可也到底是个从小学医的大夫,哪里就能真做得到罔顾人命呢?
沈安侯看她表情便知道拦不住,索性一跺脚:“那好,我和你一块儿去。”
林菁笑着摇头:“你还有任务呢,刚刚说完就想食言而肥不成?小心舅舅揍你哟。”
“没事儿,反正沿路指挥嘛,我走哪条路都无所谓。”沈安侯难得露出一丝痞气的笑容来:“不看着你,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呢?”
第216章 安置流民
沈大人沈夫人两口子的行动力极强,不过花了一天工夫商议和准备, 他们便带着人手包袱款款的上路了。沈安侯和林菁并辔而行, 看着洪水肆虐留下的痕迹心中沉重:“这般光景,要花费多少时日和人力物力才能恢复如初?”
“无论多难,百姓们都会回来的。”沈安侯抬头看向远方:“这是他们的无奈, 也是他们的韧性。”
“说起来, 这还是第一次咱们这么一起行动呢。”林菁突然想到另一件不相干的事儿, 轻轻笑起来:“以前你便是总在外头忙, 碰上你有空,我说不得又上了急诊。没想到后来还是这样——除了你去琨郡和琼州,似乎咱们一年总有大半时间都是分开的。”
“所以说我是天生的劳碌命啊,其实我挺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沈安侯挠挠头:“最开始是为了活的松快随意些,别衣食住行处处不顺手。等有了些家当,又要开始考虑自保。后来便觉得既然自己来这一遭,不将所学所会应用起来,实在是暴殄天物。到最后竟然还忧国忧民上了——你说着算个什么?自己坑自己么?”
“那你不如说是脑后有反骨, 随着实力越重也慢慢发酵呢。”;林菁笑他:“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就不是能看着别人受苦还安于现状的,多少年的老愤青了, 有机会不发愤图强一把,我还觉得你不正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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