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封圣旨把楚怀的官职官衔爵位都撸了个干净,这会儿便全都还了回来,楚冠楚大郎听的嘴角抽搐,代替自家亲爹领旨谢恩了。前来宣旨的这位林大人还分外关心楚将军的身体:“听说将军大人卧病在床不宜见风?下官随行亦有太医,不知可否让他为将军看诊?”
楚冠霸气拒绝:“我楚家自有好大夫在,不必大人多费心了。父亲需要静养,还望大人体谅,莫要打扰了他。”
林大人还真就仿佛不过是随口问一句,被楚冠拒绝后便再不提这茬儿。童大人脸色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阴阳怪气的问道:“朝廷这可算是朝令夕改了?”
林大人对着他可硬气的很:“朝廷如何决断,是圣人和相爷商讨的,我等只要做好本职公务便可,童大人这般可是对谁不满么?”
楚岷便出来打圆场:“两位大人辛苦跑一趟,还请在楚家稍事休息,府里已经准备了酒宴,只待各位大人前往。”
他将两位钦差送去吃饭喝酒不提,楚大郎拿了圣旨一脸无奈:“以前在京中怎么没发现圣人也可以这般儿戏?还是说朝廷真的乱了?”
朝廷是真的有些乱套了。楚岷能想到的事儿,那些老狐狸小狐狸哪里就想不到?都不用等童大人回去穿针引线,圣人自个儿就和王家范家给勾搭上了,偏李相也正严防死守,逮了他们一个正着。
穆岚几乎暴躁了:“李相这般限制朕的行动,连和朝中重臣谈论政事都要经过您的同意,到底您是这天下之主,还是朕是这天下之主?”
李正牧低眉搭眼不动声色:“圣人尚未大婚,不好亲政,老臣也是为了天下百姓和江山社稷着想,才一直帮衬着您。若是您对老臣有什么不满,臣亦愿意引咎辞官,还望圣人能够恩准。”
“你辞官?”穆岚眼睛一亮,好悬在忍住了直接拍板同意,故意假惺惺道:“李相是朕之肱骨国之重臣,怎能说辞官就辞官?”
“臣年迈,该告老还乡了。”李正牧还真像打定了主意一般,慢慢鞠了个躬:“司空大人和司徒大人都是积年老臣,再有徐相也是个能干的,臣又何必站在朝中徒惹人厌呢?”
三辞三请是惯例,两人在朝会上演了一回,李正牧便真收拾了家当“还乡”去了。可穆岚还没尝到大权在握的甜头,就被一系列的政事给打了个晕头转向:“怎么会缺粮食?怎么又有水灾?为什么军饷发不出来?叛乱又是怎么回事儿?树兰县的县令呢?什么?被暴民给杀了?”
不过是少了个李正牧,天下忧患便像是突然爆发,全部堆在了穆岚的案头。他气急败坏的找王司徒和范司空,然而两位大人也是无奈:“下头的人互相推诿,根本没法将处置推行下去。”
“那就将他们都抓了,换一批听话的!”穆岚随手摔了个砚台:“朕坐拥天下,难道被几个小吏给挟制了吗?”
可术业有专攻,听话的不一定能干,更大的可能是把事儿弄的更糟。他他们说的隐晦,穆岚倒是听懂了,也更崩溃了:“那要怎么办呢?难不成还要朕去求了李老儿回来主持大局么?”
穆岚这会儿也看明白了,李相哪里是引咎辞官,他根本就是釜底抽薪。等朝廷根本运转不了,穆岚也不得不妥协的时候,他再出来平息事态,也就再没有人敢对他有分毫质疑。
圣人自然是不想妥协的,然而李正牧躲的起也等的起,他却不敢等也不敢躲。他弄不明白这些奏报中有多少是危言耸听,又有多少是事实。他也看不出下头官吏们到底是真的为难还是借口敷衍。他不知道大燮是太平安康还是岌岌可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徐相虽然严明,却多是夸夸其谈;尚书们只会相互攻讦,却一个决定都做不了;便是范司空和王司徒,也只记着在朝堂上安插自己的人手,根本没为他解决任何一个难题。
穆岚迷茫了。他本没有什么议政的经验——当皇子时披着孝顺的外衣,一直刻意疏远朝政,好让先帝对他放心。成为监国太子那段时时日倒是被穆荇手把手教着学了一阵子,他却一门心思想着用沈湛的法子弄死亲爹去。等到自己成了皇帝,才发现这个位置真不是那么好做的。
他不愿意自暴自弃,不愿意躲藏起来任由大燮垮掉,那么唯一的办法,似乎便真的是去求一求李相了。穆岚心中是厚重的苦涩,却再无路可退,只能亲自带着朝中重臣来到京郊外的李氏园林,请求李正牧重归朝堂。
他的到来在李正牧的意料之中,而李相也并未拿捏太过——他知道穆岚正憋着火呢。少君和老臣执手相看,皆是泪眼茫茫,仿佛被对方狠狠感动了一般。可他们心中却是比谁都明白,这不过是一次妥协罢了,而这样的妥协还会有无数次的发生,直到一方彻底落败,或者死亡。
辞相请相的一场闹剧终于落幕,时间也渐渐到了新宁四年的六月。这一年的雨水颇多,气温也比以往更高一些。有经验的老农便忍不住摇着扇子皱眉:“庄稼好不容易长起来了,可别又毁在老天爷手里啊。”
也是同一时间,来自秀川的书信被送到了大燮不少州郡中。曾经的琼州历练少年们拿出一本半新不旧的经书,对照着书信中隐藏的数字符摘出一个个字来,最后组成一句话:“洪涝将至,谨防瘟疫,谨守初心,有事找岑家。”
已经是沉稳可靠的一方大员们忽然就湿润了眼角。自元安十五年各奔东西,这几年的时光给了他们太多的磨砺,也让他们迷茫无助。家族需要的是他们的贡献,冰冷赤果的让他们觉得陌生。他们不希望自己也变成那样的人,被卷入党争漩涡中消磨了意志。他们越发觉得孤独,觉得不为这个世界所容纳,直到见到这一页信笺,一句话语,才让他们明白,其实沈安侯——这个一力将他们带入另一种境界的引路人——从未将他们抛弃,一直都在他们左右。
第208章 坞堡
大燮一共十九州,共近百个郡, 仅靠着琼州的少年团肯定是不够的。好在沈大老爷这些年也没闲着, 以龙江沿岸为中心,往南北两边扩散,已经将自己的“物流网络”渗透了大半个燮朝内陆。而沿海一带更是倚靠琼州连通南北, 在寿州和闵州招揽人手大兴土木, 囤积的粮食足够沈安侯手下的人在灾年里也能吃上饱饭。
便是这般, 沈安侯还是觉得不保险, 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写画画了一两天,才找到楚怀:“您觉得我现在开始建立坞堡,是不是还来得及?”
楚怀一边翻看图纸一边问他:“什么是坞堡?”
“就是这般集居住和军事防御于一体的大型建筑,当然,具体大小可以根据需要设置。”沈安侯简单的与他解释了两句,又有些忧虑道:“其实建立坞堡不难,而且对付乱世确实是行之有效的,但是反过来说, 一旦民间习惯了各自圈地自制, 再想让他们统一臣服就不好办了。”
“所以你的打算是将山匪改造成团练?”楚怀虽然年纪不小,脑子却一点儿转的不慢:“只你这么做了, 世家便一定会效仿,反而正好给了他们训练私兵的机会。”
“所以我才一直迟疑,没有将坞堡的计划拿出来。”沈安侯眉头紧锁:“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一来洪涝爆发,肯定会引起百姓恐慌, 各处山头必须有绝对的防御机制才能自保。二来幽州边军已经名存实亡,只怕今年冬季羌戎再犯,大燮就要抵挡不住了。若是沿路能有坞堡作为缓冲,总好过被蛮夷长驱直入的好。”
楚怀自是不怀疑沈安侯的情报系统的,这时候也急了:“不过两三年时间,幽州边军怎就名存实亡了?!”
“还不是李相干的好事。”沈安侯说到这个便没了好气:“重文轻武也得有个限度!没有军士保家卫国,他倒是拿什么去争去斗!幽州地方本多得陈家支持,如今陈家一倒,边军的物资捉襟见肘不说,还被连换了好几位统领。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看着人数没见少,真打起仗来只怕要兵败如山倒。”
“你可准备了应对之策?”楚怀有些犹豫:“要么还是我回一趟京城主动请缨吧,好歹别让蛮人杀我同胞辱我汉民。”
“应对之策自然有,但不是现在。”沈安侯摇摇头:“李正牧就想着把您拿下呢,您回京去做什么?送菜吗?至少等边关告急了再说吧。何况咱们不是训着陈晨么?了不起直接把他放到幽州去,顺便就在那儿建立咱们的军区。”
楚怀一听也明白,这次是自己操之过急了。沈安侯便安慰他:“您是一心为了百姓,是关心则乱。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坞堡的事儿——您就给我个准话吧,我是建呢还是不建呢?”
“你心中不是早就有了决断么?”楚怀晃了晃手里的图纸笑道:“自然是要建起来的,只是如何把控和掌握,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沈安侯本就是心中有了想法才与楚怀商量,得了他的话,自然便大刀阔斧的将任务安排下去。秀川郡的作坊匠人们早就将水泥石灰土炸/药的配方玩的花样多端,作出来的品质也越发成熟,听说首祝大人有需要,一群“工科男”操起家伙就干起来。
早就在军事学院的建设中看惯这些的楚院长也是淡定了,全然不是最开始看着一群人飞快的炸开石块粉碎成砂石搭建起军校校舍时的惊讶模样。他只再三提醒众人:“一定记得保密条例,这些方子都守好了,若是让外人学了去,那可是要上审判台的。”
学院们自然应诺,而沈安侯则道:“这就是我想的第一个法子。水泥坞堡坚不可摧,绝不是随意建造的土墙可以比拟的。而世家想要效仿,还要问过我们的爆破兵团们是不是乐意。”
“你就得瑟吧。”楚院长笑着点了点他:“按照你这法子,何须学员们建坞堡?光是天罚惊雷给他们甩下去,就足够万民归心了。”
“可咱们的目的不是消耗国力,而是尽量和平演变嘛。”沈安侯摊手:“若只是为了夺取天下便妄开战端,我和那些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区别?”沈大老爷心里可是十分明白的:“我可是一直都将防守放在首位,除非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否则绝不会当那出头鸟的。”
“你也不过是积蓄实力,顺便等大燮国运真正走到尽头罢了,何必这么多借口。”楚怀摆了摆手:“我既然已经上了你的贼船,自然不会反驳于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的了。”
沈安侯嘿笑,继续忙活不提,而远在青州的林菁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她招了大管事史明前来商议:“你觉得咱们能不能在庄子周围建上高墙城堡,里头也分出警备区域以防不测?”她简单的画了两幅草图给史明:“我总觉得心里不怎么踏实,能有这么个结构,大伙儿就算碰到再大的灾难,好歹也能躲一躲。”
史明也是个懂行的人,只扫了两眼便连连称赞:“夫人这法子不错,咱们是该准备起来了。”他拍了拍胸脯大包大揽:“庄子上有的事能工巧匠,只需您来做个监工,一定能尽快把这堡垒建起来。”
“我寻思着最好是做砖瓦结构和水泥结构的混建,既能减少材料开支和时间,又能保证堡垒足够坚固。”可惜沈安侯不在,不然一定能立刻出来方案:“这并非是我的专长,还要你和庄子上的匠人们商议商议,看看如何实施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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