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是一推二五六,虽然赖皮,可真说起来也都在理。陈李两位相爷将这三位的口供呈给圣人,穆荇勉强看完,抽出一份丢在韩王面前:“燕王说收到消息,你才是准备宫变的人,你怎么说?”
韩王却是什么都没辩解,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儿哭的七荤八素的:“只要父皇平安无事,您想怎么处置我们兄弟们都无妨,您现在该听太医的,好生休息才对。要是您心里不舒坦,只管把我也扔天牢里呆着去,总得等您身体好转了再来慢慢分说。”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让穆荇心里舒坦了些。他无力的摆摆手:“那你也去天牢住几天吧。”
穆岚便一步三回头的去了,还特意交代自己跟前伺候的小内侍给陈贵妃与武安公主带话,让她们不许来求情叨扰圣人养病。圣人无力的任由林内侍扶着躺下,闭上眼睛,却无法真正睡去。一会儿是三兄弟大作一团的样子,一会儿是狄隽口口声声说他投靠之人是韩王,一会儿是穆岚跪地哭泣的样子。到最后,这一幕幕仿佛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夜里,三兄弟在离宫门不远的玲珑街上打起来,一场从天而降的箭雨无情的将他们统统射成了刺猬,殷红的血液流淌在石板路上,慢慢渗透进去,这么多年了还有冲刷不掉的痕迹。
听着帐子里渐渐平缓的呼吸声,林内侍放轻脚步往外走。天色已黑,不知多少人又要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而在宫廷深处,有一对儿年轻的小儿女正在说着悄悄话。有小宫女看着武安公主与沈小郎眉目传情,两人面容姣好当真是一对璧人,却不知两人口中正说着多么狠戾的话。
“你确信都安排好了?蜀王今夜便会毒发身亡?”穆明泉掐他的手背,两道深深的指甲痕迹留在上头,沈湛却不以为意,握起她的手轻吻:“你放心吧,我这见天儿的往蜀王府跑,还能让他逃过去不成?”
“可有什么首尾没抹干净的么?可别向上回一样,差点儿被大理寺看出端倪来。”
“那次是我不小心,忘了将喂马的饵料处理干净。这回可不会了。”他轻笑道:“你就放心吧,等韩王殿下顺利成为太子,咱们便开开心心的在一起,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第186章 太子
这几日,宫中的消息一条条往外传, 而京中的达官贵人只觉得越发看不明白。才听四位王爷因无召入宫被圣人给扔进了天牢, 没想到第二天便话题逆转,竟是卫王在天牢里奚落嘲讽蜀王,将蜀王气的吐血而亡。
这也太过危言耸听, 然而太医和仵作一块儿上, 也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只能禀告两位相爷:“蜀王殿下多有酗酒和暴躁之症, 又因心思过重,其实虚耗的厉害。如今惊怒交加下气血上涌伤了心肺,又没能救治及时,这才不幸薨了。”
卫王这回是真没地儿哭了,要么被人说是最倒霉的一位王爷呢?当初燕王孝期一案,他差点儿成了给兄弟戴绿帽子的,虽然后头沈侯爷还了他一个清白,但到底是治家不严, 被圣人给降了爵。才从“闭门思过”里被捞出来, 一场马球赛又误伤蜀王,虽然后头又证明是蜀王自己的马被下药, 但他也没少被蜀王堵着抽打。
这回就更好了,不过随口说几句闲话,蜀王就当着他的面儿一口一口的吐血,眼见着活不成了。他是真被吓坏了,拿自个儿脑袋往墙上撞:“让我死了算了啊, 我这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灵要这般惩罚我啊!”
说起来四兄弟里头最低调的就属他了,嫡长贤宠全不占,虽然偶尔会做做梦,可醒来了就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他的目标不过是当个闲散王爷,被打发到封地上逍遥快活,可谁知道他不找事儿,事儿却没停下过找他的麻烦呢?
连两位相爷再三与太医确认之后,也不免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只事儿出了,就得原原本本的写了折子递给圣人。穆荇也没料到一夜之间就少了个“逆子”,心中说不悲恸是假的,可真要惩罚卫王——连他都忍不住同情这个倒霉儿子了。
让林内侍传了口谕,蜀王薨逝虽属意外,但卫王不敬兄长也需责罚。除了惯例的爵位降等,把他从郡王降到了郡公,还有为蜀王哭灵,并罚抄经文百卷。
卫王——如今应该叫卫郡公,被两位相爷从天牢里领出来的时候还是蒙圈的,脑子里竟然无端蹦出来四个字:因祸得福!是以他在蜀王府里哭的十分情真意切,连蜀王妃都被打动了,还劝他人死不能复生,不必太过自毁。
蜀王府虽然有子嗣,可一个四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幸好有卫郡公当着孝子贤孙,才将一切打点妥帖。等到穆岳被送入皇陵,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了。燕王和韩王却没有穆岑的好运,除了来给蜀王上香,一直被圣人丢在天牢不闻不问。
哪怕天牢看守并不敢把他们兄弟二人真当犯人看管,除了不能出入自由,其余要求只要能做到的都给安排了,可一日不能出去,穆崇心中便一日不得安宁。如今这局面已经是十分清楚了,圣人重伤需要静养,朝中大事却不能拖的太久,总要从他们兄弟俩之间选择出一个作为主持大局的人。
封太子啊,穆崇抬眼看穆岚,那小子这几年也长得健壮起来,不再是一副男生女相的样子。穆岚感受到穆崇的眼光,也抬起头看他:“皇兄可是有什么事?”
“你这般无辜又装给谁看?”穆崇嗤笑:“父皇可没在跟前,你好歹省省吧。咱们都是亲兄弟,谁不知道谁?除了老三那个倒霉催的,老大、你、我,谁没肖想过那张龙椅?如今只剩下咱们俩了,我却是知道自己是被人摆了一道,那布局之人不是你,还会是谁?”
“二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韩王看着是真委屈:“我现在只想着父皇能够平安无事就好。至于你说的什么布局什么设计,我却是一概不知的。”他说着索性伸出一只手来:“若是二哥不信,我可以对天起誓,绝不是我设局陷害你们,宫变之事我并不知情。我要是有一句假话,便让我遭天打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这是十分重的毒誓了,燕王听了吓一跳,心中有一丝丝悔恨,忙咋呼到:“你又何必说这个呢?便不是你干的,你也是被陷害的,就一点儿不想弄清楚真相吗?”
从朝中大臣逼迫圣人下罪己诏,到穆荇遇刺,到穆岳身死,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诡异。穆岚听了也是愁眉苦脸的坐下:“我哪里知道这些呢?往常都有父皇乾纲独断的,谁知道是什么人搞鬼啊。”
他们俩在这头胡思乱想,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猜测说了一堆,那头圣人也得了天牢里传来的小纸条,总算露出了一丝丝微笑:“穆岚倒是个实诚的,难为他的一番孝心。”
林内侍听了这话就知道大局已定。果然三日之后,穆荇勉强起身临朝,宣布立穆岚为太子的旨意。从天牢里被提溜出来的韩王殿下全程蒙圈的被洗刷干净的接了旨,与圣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您的伤势可好了些?不要再为儿臣们操心了。”
圣人哭笑不得的抚摸他的狗头:“你在朝堂中好生跟着相爷们学习处理政务,朕才能安下心来调养,可别辜负了朕的期待。”
穆岚这才乖乖点头,又有些犹豫的替燕王求情:“我觉得二哥虽然行动莽撞了些,可真没什么坏心思,您看是不是让他出来呀?毕竟天牢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
穆荇摆摆手往里头去:“如今是你监国呢,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和相爷们商议了去办。”
穆岚应了一声,目送圣人走了便小跑着去找陈相和李相。这两位早就把燕王府上上下下的查了个透彻,除了越发觉得他是个昏聩的,真不认为他能成什么气候。既然太子有令,他们也不会拒绝,穆崇终于得见天日,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新出炉的太子殿下了。
按说封太子是需要一个盛大的仪式的,穆岚却以圣人不宜扰动为由给固辞了。此举倒是得了朝中的一致好评,他亲外公陈相更是大力赞成。也有人趁机提出大赦天下为圣人祈福,顺便将吴王和许昌王一块儿放出来,结果被穆岚给拒了:“我如今不过监国,圣人才是天下之主,谁不知道吴王叔和许昌王兄是父皇下令送去尘园休养的?我怎可违逆父皇的旨意呢?”
说话的人讨了个没趣,穆荇听了倒是挺满意的,又让穆崇穆岑进宫与太子见礼。卫郡公早被折腾的没了脾气,乖乖叩首问好,而燕王心里还是有些过不去梗,别别扭扭的才完成了礼仪。
穆岚也不拿大,行完国礼后又与两位哥哥行了家礼。穆岑一看他好说话,堆着笑脸让他帮忙求情:“臣只怕是命格不好,和兄弟们多有犯冲的地方,还不如找个郡就藩算了,也省得父皇看着我就心情不好。”
命格妨碍的事儿可大可小,如当初沈敬就是拿着这个做文章,直接把沈淞给过继出去了。再狠一些的,抛弃妻子的也是有。穆荇听了这话也觉得有几分道理,穆岑是真的太倒霉了,而且不止是他自己惨,连带着兄弟们也没讨好,或许放出去真是一条好法子?
就藩本是皇子成年后的应有之义,如今朝中大局已定,韩王上位成了太子,他的哥哥们也是该被撵出去了。有穆荇拿主意,圣旨很快从中书省里传来,穆岑恢复亲王衔,封地为甘州,穆崇同样从郡王升回亲王,封地和州,令一个月内启程。
除了这条旨意,穆荇还连发不少圣旨调动朝中官员。狄彦的中书令职位便被彻底给撸了,让他告老还乡去。而这还算是圣人开恩——毕竟狄隽都形同造反了,要不是看在他并不知情、又劳苦功高的份上,只怕要被株连发配边疆。
原本任职侍中的陈平当了中书令,并加封太保,显然是为了太子掌权而做的安排。御史大夫张舒梁正好顶了他的位置,都察院也按照最初的设想,不再由一人统筹,而是分为左右都御史各司其职互相监督。
另有两封旨意却让人意外,其一是加封上将军楚怀为太尉,其二却是封沈放为中书侍郎,并加封太子少师。要说楚将军也算是一朝元老,尤其知兵事,战无不胜也就罢了,可沈安侯却是起起落落让人看不明白的。最重要的是,他到底是打了圣人心腹的标签,将他放到太子身边,到底是辅佐呢,还是监视呢?
穆岚倒是一点儿不抗拒,还与陈相道:“沈侯爷智计百出,且在培养人才方面有独到之处,想来父皇也是这般考虑,让孤王可以多向他讨教呢。”
沈安侯接了圣旨却是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穆荇这是唱的哪一出。他和世家关系都差到什么程度了,而穆岚一看就是世家的半个傀儡,这不是给他找麻烦么?
固辞,不允,再辞,还是不允,就在大家都以为沈安侯要演一出三辞三请来,结果人家干脆挂了印封了家门,带着老娘媳妇儿悄悄趁天黑拍屁股走人了。
穆荇得到消息时,已经是五天之后了。林内侍一脸无奈的捏着封信给他,饶是他对沈安侯再宽容,这次也彻底怒了:“他怎可如此不顾大局!他怎么对得起朕对他的信任!”
是的,沈侯爷直接在信里说了,他与世家根本尿不到一块儿去,也没心思给一位不那么欣赏他也不那么信任他的帝王卖命。与其继续在京中扯皮混日子,不如干脆回秀川种田去,说不得还能多寻出些好粮食来,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穆荇看完又怒又无奈,甚至连楚怀都受了些牵连,被他无端的挑了几回刺耳。可人都不在了,难不成还发兵去抓捕么?到底只能是不了了之,就此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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