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也不过是一说,警告两句便算是将话题揭过了。他又说起了被驱逐着同行的那些贫民:“养他们确实是费钱,可不养着咱们自己人也消耗不起, 要不然明儿再找个大户人家, 看看能不能多弄死一批?”
说到打打杀杀的事儿, 二将军便有些不乐意:“这两天先歇着吧, 反正员外家有的是粮食,挨几天没事。兄弟们也得缓口气养养神,才好接着给咱们卖命。”
看三将军四将军点头,这事儿便通过了。大将军继续说下头的议题,外头却突然又喧哗起来,四将军有些不耐烦:“不会又抢东西打起来了吧?我出去看看。”
他这一去便没回来,大将军心里一个咯噔,再往外冲时已经晚了。一名身着白袍的小将率领军队将各处通道和出口堵了个严实, 一边儿往里头扫荡, 一边儿大喊:“圣人有令,只诛首恶, 投降不杀!尔等弃暗投明还来得及。”
人总是怕死的,立刻便有接连不断的“哐当”声响起,也有人指着跑出来的四位将军大吼:“他们,就是他们,要不是被他们威胁着, 我们根本不会造反。”
从未想过变故会来的如此快,大将军看着气势汹汹的白袍小将,无奈的扔了手里的狼牙棒,只还在做垂死挣扎:“我们也是被李天王迷惑,还请大人能够从轻发落,饶我们一命。”
“那李天王又在何处?”小将剑眉一立大声喝问。这四人赶紧给他引路,将他带到正房:“都是我们一时糊涂,听信了他的鬼话,大人可得严惩他!”
看着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李天王,小将只觉得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正要转头再问那带头的“将军”,却听耳旁生风,随着一句“小心”,便被人推倒在地。
暗器尖锐的一角钉在地板上,小将吓出一身冷汗,而倒在他身上的青衣男子有些狼狈的爬起来,却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大将军被他手里飞出的药杵给砸中了眼睛,这会儿正捂着眼眶嚎叫。
“那什么,我真不是故意的,”青衣书生有些拘谨的看翻滚嚎啕的大将军一眼,习惯性的想上去替他包扎,结果被小将拉住了:“多谢你救我一回,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他说话的档口,自有士兵将大将军拖下去,连着二将军三将军和四将军也没跑掉,一块儿逮住绑起来。青衣书生则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情况,小将听了点点头又摇摇头:“那恶霸确实该死,但你不该跟着姓李的为虎作伥。你看他们这般杀人放火的,和恶霸比起来岂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这话才说完,外头便有个汉子大着胆子喊起来:“彭小哥可没干坏事儿,他一路上光替我们疗伤了,一个人都没杀。”
也有员外家的女眷出来作证:“若非这位小哥开口求情,我们这些孤弱女子还不知道要被糟蹋成什么样儿,将军千万莫要责罚他,他是个好人呀。”
听着许多人为自己求情,还有些没弄明白状况的彭简挠了挠头:“将军是来平叛的么?可是这些百姓真的是被逼无奈,还请将军明察。”
“你倒是好心。”小将军便笑道:“圣人有令,只诛首恶,只要本官查明百姓无辜,当场就能释放他们。”
“这可太好了。”彭简脸上露出几分满意,又指了指床上的李天王:“我给他用了昏睡的药物,明日才能醒过来,不知会不会耽搁了您的行程?”
“一天时间倒是无妨。”小将摆摆手,干脆就在这里问讯。他也算是有些能耐的,很快将四位山匪将军和他们的心腹挑拣出来,连一直鼓吹大家“逃走”的黑瘦男子也没放过:“你故意让百姓们说出心中不满,又上报给那些匪首,更应该罪加一等。”
贫民营里的人这会儿也恍然大悟:“难怪每次被四将军点着去送死的,都是之前说过他们坏话的人呢,原来是你在告密!”若不是大家手里也没个臭鸡蛋烂菜叶,只怕就得当场砸他们一身了。到第二天李天王醒过来,才知道一日之内自己就从高高在上的大王跌落为阶下囚,不日还要被公开处斩,一时受到惊吓,竟是又昏了过去。
小将也没管他,让百姓们各自返回原籍便带着人走了。看着远去的队伍,逃过一劫的人们又开始发愁:“这可怎么回去呢?难道要一路乞讨吗?”
他们被李天王一路带着已经走出了挺远,想回去并不是朝夕之功。而如今一个个的身无分文,甚至不少还饿着肚子,真要就这么强撑着走,出不了齐向山地界,他们就能饿死大半。
“便是回去了也没法子啊,山里头的野菜都被薅光了,粮食更是一点儿都没有。”有人坐在地上勒了勒裤腰带:“要是朝廷还能赈灾就好了。”
“我听说去年已经把朝廷的存粮都用光了,今年根本没粮食可发。”有人说起了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也有人接口道:“还有说其实去年拿出来的便是世家大族的粮食,圣人的国库都被败光了。”
“管他谁家的粮食,我就想有口吃的。”最耿直的一句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反正如今我是家也破了媳妇儿也跑了,只要给吃的,让我干什么都成。”
一直保持沉默的彭简这时候突然开口了:“其实我倒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投奔,那儿日子虽然艰苦,保证吃穿却是能行的。”
立刻便有不少人问起他来,他却摇摇头:“你们有家小的就算了,那地方只能进不能出,只接收走投无路的人。”
“你说的不是当山匪吧?”有人突然问。
没想到彭简并未否认,反而想了想道:“说是山匪,其实也有些像呢,都是占山为王,不能曝光于官府的视线中。只他们并不打家劫舍,讲究的是自力更生,去了便要卖力干活,自己养活自己。”
“这世间还有这般地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有人便好奇的问。
彭简告了个恼:“我若是大咧咧的将地方说出来,岂不是害他们?只你们自己选择,有去处的还是自己想想法子吧,实在无路可走的再跟着我一块儿去。”
他说的直白,百姓们还真就认真想起来。不多时,一群人便分成了两边儿。彭简与多的那些回乡的告辞,又不知从哪里翻出些米面来,请员外庄子上的厨娘做了烙饼让他们带着,自己则领着无家可归的一群人往山里走去。
这般景象不仅发生在此处,但凡有匪患和流民的地方,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沈大老爷当年玩儿一样设下的物流据点如今成了百姓们最好的避风港湾,漫山遍野的红薯土豆玉米让他们简直怀疑自己到了另一个仙境。至于限制自由不能随意往外头去,人们倒是不怎么在乎了,饥荒年里,还有什么比能吃饱更重要的呢?
同样觉得心中安慰的除了流离失所的百姓,还有远在京中的圣人。民间的匪祸虽然多,但都不成气候,很快被率兵前往的年轻将领们平定下来。他一开心便拉着楚怀和沈安侯去望江楼喝酒:“楚将军果然说的没错,杀鸡焉用牛刀,正好操练操练这些儿郎们!”
要知道当时朝中竟然还有人异想天开的提出调动边军的,结果被楚怀怼了个狗血淋头,最终由穆荇拍板,带兵的都是些年轻将领。楚怀听了消息倒是平静的很:“他们学了这许多年,也该有几分能耐了,不然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圣人的栽培?”
只年轻人到底没经验,安置百姓之类的琐事儿想不到也是正常。好歹下头没再乱了,各地刺史也不会计较些许人口,糊涂着糊涂着,谁都没发现躲藏在各处山头的人变多了不少。
沈安侯还是负责泼凉水:“下头虽是不乱了,可没有救命的粮食,剿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再有一点,我听说不少地方匪患过后,田契册子就彻底乱了,会不会有人趁机多拿多占,又引起新的麻烦?”
这个“有人”,无疑就是遍布全大燮的世家们。穆荇听完也收敛了笑容:“已经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朕真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好了伤疤忘了疼么?还想大燮再乱一次么?”
还不是因为连着两年世家被折腾狠了,这才想法子恢复些元气?沈安侯和楚怀一块儿噤声,等穆荇发完脾气才道:“只如今再不能起乱了,还是募捐吧,朝中出一部分钱粮,让世家也出一部分,保全百姓们才是最重要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穆荇心里的小火苗儿都快冒出来了,也只能自己憋着:“等天时好一些,朕总要让他们把吃进去的都吐出来。”
两人又劝了会儿,沈安侯还主动说了自己秀川的庄子:“今年虽然干旱,我在那儿试种的几样粮食倒是长的还不错,您回头派个特使过去看看,是将粮食拉出来救急,还是分给百姓们当粮种,虽然杯水车薪,也算臣的一份心意。”
他这一说,穆荇才想到这玩意儿在自己庄子上也是种着的,只这两年他根本没工夫管理才一直忽视了。林内侍便过来道:“庄头上过折子给中书省,相爷们批复非我大燮主粮百姓不宜多用,没让往外头送去,奴婢私底下倒是劝了他们一句,好歹把两个皇庄种满了。”
这一下又差点撩了穆荇的爆点,他虽然没关注这事儿,可沈安侯当初说的产量他是有个印象的。又忍不住后悔当初对世家妥协夺了沈安侯的官职,还是沈大老爷自己想得开:“这也算误打误撞,否则臣哪里有空跑到秀川郡去种地呢?失之桑榆收之东隅也不过如此。”
第182章 蝗灾
圣人在沈安侯这头得了安慰,总算能心平气和的与世家大臣们扯皮去。几位相爷也不是傻的, 这时候再和穆荇杠上, 天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眼见着圣人没非要赶尽杀绝,世家见好就收,答应了出钱出粮的要求。只相对应的, 他们再扩大田产招揽佃户, 圣人一时半会的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出去剿匪的将领们全须全尾的回来, 得了嘉奖继续操练去了。而朝廷开始秋后算账, 哪些郡县治理的不错,哪些差强人意,一个个的论功行赏。当然,直接出逃的也就别回来了,自有监察御史下去逮人,送到京城打一顿再关进天牢。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