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交代林内侍:“你去望江楼,请他们的厨子到膳房整治酒席。”看林内侍应诺而去,才对着少年们笑:“宫中的饭菜是真比不上安侯家出来的,朕估摸着你们跟他的时间长,还是吃望江楼的菜色可口些,等会咱们慢慢聊,边吃边聊,总不能让朕的小功臣饿着肚子奏对。”
一看他这架势就知道平时没少打秋风。少年们心里默默吐槽,脸上端着感激的表情行礼,这才一个个的开始给大老板汇报工作。
他们在琼州各有分工,之后也做过一方长官的统筹工作,说起来不仅调理分明,还言之有物,一听就知道都是干货。尤其跟沈安侯的时间久了,都会养成些习惯——比如言辞简洁,比如描述精准,用数据说话。
好在穆荇也是长期处理正事儿的,才没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挤爆了。不过简单的交流,他就知道这些孩子锻炼三年,已经是不输给积年老吏的好手,更有许多想法是朝中站班的大人们也未必想得到的。因还记着沈安侯和陈家的“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他着重考察了陈晨对农事、军械和营造方面的知识,没想到这小子真什么都会,还说的头头是道。
“你们这般就很好。”穆荇感慨着,看看时间差不多,请大伙儿用膳,还开玩笑:“朕穷的很,不如你们,也不如安侯。”小子们可明白给的说了这些年跟着琼州的商局赚了多少银子,也说了沈安侯高薪养廉的政策,“林内侍,待会儿你记得算算吃了多少,统统报给安侯去,让他把银钱交到朕的私库来,这顿饭就算他请了。”
又对少年们道:“朕虽然没招安侯过来陪同,可也招了他的厨子,还让他请了宴,也算让你们琼州上下官员团聚了。”
把慷他人之慨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真的好吗?少年们也放开了些手脚,一脸黑线的表情看的穆荇直笑:“等回去安顿好了,你们记得去沈府谢谢他,送点儿礼,贿赂贿赂上官,朕会交代御史们,让他们当看不到,绝不给你们招弹劾。”
三句话不离沈安侯,看来沈大老爷在圣人面前确实受宠幸。少年们面上越发无奈,心里却松了口气,年前沈安侯突然离职和之后传来的各路流言给他们带来的压力和愁绪终于消散。
和沈安侯这样的人共事真的是很容易被感染的。穆荇和他们聊天吃饭,恍惚就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宫中召见臣子,而是在望江楼与数个少年版沈大老爷针砭时政,商讨方案。这种感觉让他放松,更让他放心,这些少年们已经不仅仅是一心向着世家的少年,而是有了明显的改变——他们考虑问题的立足点,更多是大燮和百姓,而不是世家士族。
虽然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些孩子会不会在家族的压力下,重新变成自私而面目可憎的样子,但至少现在,穆荇是愿意用他们的。既然下了决心,他便特意点了陈晨留下来,等其他少年们各回各家后提点他:“你伯父对你大概有安排了,你明儿写个器械的条陈给楚将军,针对目标是幽州边境的羌戎和奴炎,有什么不懂的,需要什么资料,都找你们沈大人去。”
陈晨听的有点迷糊,不过事儿不难,他老实点了头,跟着穆荇去见陈贵妃了。贵妃娘娘看着自家小表弟这难民一般的样子差点没厥过去,小少年手忙脚乱的哄了许久,穆荇还在一旁添乱:“回头和你爹告状,都是沈安侯的错!”
陈贵妃是陈平的长女,比陈旭大了快十岁,陈晨又比陈旭还小些。她入宫之前便把两个弟弟当儿子般照顾,最疼爱的便是陈晨,及她自己生了皇子,心里也一直记挂这两小,只要是不违制的,但凡韩王有一份,两个弟弟便有一份。
看到自己从小养大的宝贝弟弟成了这样子,陈贵妃哭的梨花带雨,抬手给了穆荇一下子:“圣人哄我呢,没您的旨意,沈侯爷能把阿晨带到琼州去?”
“那他现在不是回来了吗?”猫爪儿般轻轻拍一下,穆荇根本不以为意,摸了摸鼻子:“那就叫你爹赶紧给他找个好官职,让他留在京中你亲自守着。”
“官职哪里是我爹说了算的呀。”陈贵妃三十来岁了还有几分少女的娇嗔,扭着手指看圣人:“还不都得听您的嘛?”
“那爱妃好好求个情,朕就让他留京如何?”穆荇故意逗她,两人秀恩爱看的陈晨眼睛疼:“阿姊您别为难圣人,弟弟这几年过的挺好的。既然入朝为官,自然是哪里需要就往哪里去的,您在后宫怎能恃宠而骄呢?”
“好你个臭小子,姐姐是为你好!”陈贵妃柳眉倒竖,要不是穆荇还坐着,她能锤自己这倒霉弟弟两下:“你爹不在京中,你就不能留下给老太太尽尽孝?”
老太太自然是说的陈平和陈刺史的亲妈,贵妃和陈晨的亲祖母。小少年敢和姐姐犟嘴,却不能不孝,只好老实应诺,苦着脸给圣人使眼色。
穆荇自然不会见死不救,赶紧给便宜小舅子解围:“爱妃说到老太太,朕倒是想起来了,陈晨今日进京,现在还没回过家呢。”他看了看慢慢往西边移动的太阳,小声劝道:“今日便让他家去吧,等过几天咱们再把他叫进宫来训导。”
陈贵妃气哼哼答应了,陈晨见机赶紧告退离开。回到家里自然又被老太太抱着哭了一阵,好在没多久就被陈平拖走。陈晨小少年泪汪汪:“大伯,你是我亲大伯啊。”
“少学沈安侯说话。”陈平听着他这口气就恨不得给他两下子:“你知不知道他准备把秦谦扯下来?”
话题跳脱的略快,陈晨想了两秒钟才回忆起秦谦只哪只:“将作大匠啊,我记得挺久以前他家就被沈大人整治过啊,真么?他那位夫人又作死了?”
“秦江这会儿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他们老夫人把孙子孙媳妇和重孙们都送给沈家了。”陈平简单说了说情况,陈晨一扬拳头:“丫这不就是欠揍么?侯爷没把秦府给拆了?”
“你这一身的土匪气,你真是我二弟那个乖巧文静的儿子么?”陈平这回是真抽了一卷书稿揍他:“给我有点儿人样儿!”
陈晨挨了几下也不在乎,随意摇摇手:“好吧好吧,说正经的,秦家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不对……”他眼睛转了转,突然瞠大:“你们不是吧?这是内定我了?”
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陈平却听懂了:“圣人给你说什么了?”
“他让我写个针对羌戎和奴炎的器械条陈给楚将军,要资料就问沈侯爷。”陈晨摊手:“再听您这么一说,事儿不就是明摆着的么?”
“脑子倒是不慢。”陈平赞许的点头:“是你们沈侯爷亲自上门与我提议的,我已经允了,如今看来圣人也是默许的。”难怪他搜集秦谦在将作监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的这么顺利,十有八九是圣人在里头推了两手。
“那你自己怎么想?将作大匠可不只是做木匠活儿,还有许多统筹管理,以及和五兵、左民、度支的交接问题,你才二十一,能不能担起来?”
“我说能,这将作大匠的位置就归我了?”少年人眼中满是跃跃欲试:“那我当然能啊!”
“我就算你是答应了。”陈平也笑,二十一岁的从三品,虽然地位和权利远比不上从二品的尚书左仆射,可在他眼里,却比什么都值得骄傲——这是一个家族的希望啊。
做了决定,后续的事儿就好办了,尤其在圣人并不反对,默认他们暗中串联的情况下:“你将条陈写给楚将军,只要别犯错,就能得到武将官员们的认可。世家这边,有和楚家交好的,也有和咱们家交好的,而沈侯爷更是代表了圣人的立场——便是李相反对,可孤掌难鸣,你这位置只怕十拿九稳。”
“我就说呢,”陈晨突然拍了拍脑袋:“其实真要说将作大匠这个位置,李懋比我更专业些,”他走的是军伍人才的培养路线,李家小郎才是一直在专职做这些建造和器械的工作:“但是要是侯爷联络的是李家,估计圣人就不愿意了,反而是咱们家呢,正好合适!”
陈平也恍然反应过来,无论李家还是陈家,对沈安侯来说都是一样的——单纯的利益合作伙伴,联手做事儿和做生意一样,一码归一码,完事儿就两清。可沈大老爷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陈晨,而不是李懋,显然是他早就把握了圣人的底线,也猜到了圣人的心思。
想到那天他光明正大的在府门前自报姓名,毫无隐瞒的样子,陈平越发觉得惊讶,莫非那时候他就在刻意引导圣人的思维,让穆荇能够早早的有了思想准备,又因正合圣心,才能把事儿办的如此顺遂?
什么叫不战而屈人之兵,沈安侯不过在陈府带了一盏茶的功夫,说了几句话,就将秦谦拉下马来,而无论是圣人还是陈家,都不会觉得他手段阴损,反而要记他的人情。
“真是个可怕的人啊,”陈平默了许久,说出自己的评价。
“这不是可怕,这是智慧!”陈晨眼睛更亮了,骄傲的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说起来简单,可真要能做到,那都是学过太极的高手!”
“又和太极有什么关系?”这拳法陈平也是知道的。
陈晨大笑:“太极精髓——四两拨千斤呐。”
第148章 拜访
第二日一早,一群少年们便打上沈家的大门, 无奈沈侯爷办公去了, 连沈淞和沈汀都在宫中值守。好在还有个表少爷秦茂在家,招呼这这群大哥进来喝茶:“你们找我舅舅?他得晚些才能回来。”
各家都提了不少礼物过来,幼娘看了看礼单便笑了, 一手牵着淑窈, 一手牵着沈凌出来和大伙儿打招呼:“你们莫不是把半个琼州给搬空了吧。”
都是一起共事的熟人, 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秦茂便看着这位表嫂笑吟吟和一群少年们说着他根本听不懂的话题,而一旁比他还小些的沈淑窈却听的津津有味,还能不时插嘴:“他这么蠢,我老师没抽他?”
她老师就是现任琼州刺史孔墨竹了,孔青炎拍桌大笑:“何止抽了!还训了!”他故意咳了咳嗓子,压着声音学自家族叔的样子:“你这榆木!淑窈十岁都能想明白的事儿,你二三十岁还想不明白吗?你十多年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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