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2 / 2)

“这些器械你们都尉府都收好,以后每年租给百姓们使用,也可以赚些外快。”沈安侯并不顾忌李郡丞就在身边,十分坦荡道:“府兵们虽然是百姓的子弟兵,可咱们也不能让他们光吃苦没报酬。这些机器是他们所造,也是他们帮着用,收些钱财没什么不行的。”

廖都尉心领神会,知道这是沈太守给府兵们的补贴。至于他自己,有了造酒的法子,根本不会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从打谷机中脱出来的谷粒被整袋整袋的拉到宽阔平整的水泥地上晾晒,这是沈汀带着沈家家丁们抽空整出来的晒场。上头用白色石灰划出一个个的方格,对应的编号便是谷粒主人的住所编号。

这样一来,既方便了整体劳动,又不会产生混乱和争执。大伙儿看了都说好,更加甩开膀子干起来。

从一片地到下一片地,从一个村庄到下一个村庄,沈大老爷看着百姓们的劳动成果,莫名想到一个词——蝗虫过境。可不是这般呢,早两天还满满当当的田地里,如今只剩下狼藉的短短麦秸,便是掉落的在地里的谷粒,也被孩子们小心拾起,生怕浪费了分毫。

这就是最底层的百姓们,勤劳朴实又战战兢兢的活着的百姓们。沈安侯抬眼望着嬉笑的孩童,有些犹豫不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将开设书塾的事儿提前办起来。

明明郡中各地都是一片欢腾和喜气洋洋,可沈安侯一日比一日显得心事重重,可把李郡丞和武长安给吓坏了。他们不敢直接询问,只好打擦边球让沈汀套话。沈二郎对老爹无所畏惧,直接就开口问了:“您最近怎么总是不高兴的样子,可是有谁要来惹麻烦了?”

“小屁孩子多大的人呢,就一个痞子样儿。”看着就差撸袖子的沈汀少年,沈安侯顺手一个脑瓜崩过去:“我就是觉得,百姓们年复一年的劳作,一代接一代的只能种田为生,是不是有些太不公平了?”

“他们种田有什么不好吗?”沈汀觉得自家老爹的脑回路有些费解:“士农工商,他们既无法当士人,总好过服劳役和当商贩吧。”

“为什么不能当士人呢?”沈安侯循循善诱:“哪怕十个孩子里头有一个会读书的,那千百个孩子里头便有十个百个。他们只是没有机会罢了,若是咱们能给他们一个起点,岂不就可以靠读书改变命运?”

“话是这么说啦,”沈汀揉了揉额头,不知道老爹为什么拧了:“就算有人会读书,然后呢?他们读书之后就能当官?显见着不是吧。哪怕他们当官,就能帮助一村一地变得更好?您就不怕结果是又变出一家赵氏来?”

得了功名,最大的好处不过是减免税收,而这正是土地兼并的来源。知识改变命运是事实,但这些知识并不只是读书习字。“除非您能改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理念,让大伙儿明白读书还能去做研究,去经商,否则所有农人读书往士人上头爬,您还不如让他们老老实实的留下来种田呢。”

沈安侯沉默不语,这也是他为什么并未普及基础教育的原因。如果观念不改变,读书只会变成家庭的负担。虽然可能有一家一户的运气好,腾飞起来成为人上人,可对于所有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

“我看您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教百姓们种田的好法子。好歹让他们吃饱穿暖,不用挨饿受冻,等他们手里有闲钱,家中有余力了,自然会考量如何让自家更上一层楼的。”

“你倒是通透啊。”没想到小兔崽子还能说出这一番话来,沈安侯对沈汀也是刮目相看:“这真是你想到的?”

“多和百姓们接触了,自然就明白了。”沈汀摊手:“我这一两年可都在下头晃悠呢,他们可不会把我当个世家公子,恨不得什么心事都与我分说一番。”

实践出真知,沈汀也是在这般走动中,才真正认识到百姓的艰辛和他们的韧劲儿:“所以归根究底,还是要从根本上改善他们的生活。他们不是傻的,只是太过脆弱,上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下头还得担心会不会被官府盘剥。”沈汀也有些无奈道:“咱们家再能干再聪明,总没法儿左右大燮朝所有的达官贵人,能调理好一个琨郡已经是幸事,至于更多的,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汀和沈安侯到底因为这一番对话而浇灭了不少丰收的喜悦,但对于李郡丞和武长安,甚至星州刺史来说,今年的琨郡都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看着文书们的记载,他们只觉得不真实,自己一遍一遍的来到乡间,似乎只有亲眼看见那堆积成小山包一般的稻谷,呼呼转响的打谷机,和百姓们脸上的笑意,才能确认自己不是在发梦,前所未有的丰收是真的在他们治下出现了。

当然,功劳的八成以上都该归于沈安侯。可能够参与其中,他们已经幸有荣焉。穆荇得了武长安的奏报,这个文笔斐然的圣人心腹这次用词无比朴实,几乎全篇都是平铺直叙,可就是那一串串数字,一句句描绘,都足够让穆荇开心不已。

“沈安侯不愧是沈安侯!”他朗声大笑,常年阴郁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开朗:“朕要嘉奖他!朕要给他升官。”

林内侍如今已经平静的多,只要是沈侯爷的消息,圣人就是表现得再奇怪也属正常。不过作为一个好的捧哏,他还得卑躬上前“疑惑”的询问:“可是沈侯爷又立功了?”

“可不是啊,”穆荇轻轻拍了拍奏折:“琨郡的粮食产量几乎比往年多出一半来,这还不算沈安侯在赵氏手里扩隐出的良田。”真算起来,除了棉花庄子,琨郡的赋税还能比往年翻一倍:“建水车,修沟渠,选种育苗,新式的种田法子,还有神乎其技的农用器具。这些可不只是琨郡能用,如果推广开来,全大燮的粮食产量该多出多少来!”

“沈侯爷就是厉害。”林内侍也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仿佛里头有他的功劳一般,甚至还颇有些骄傲的提起:“今年琨郡还能出许多棉花呢,到时候交给慈淑所的女工们做出来,那又是多少棉衣棉服,都是圣人的恩德啊。”

“哈哈哈,你这老货,是变着法子提醒朕答应安侯的事儿了吧。”穆荇对他的小心思不以为意,直接大气道:“你给沈家老太太通个气,让她给皇后上个折子,朕便准了慈淑所的女工包下京中和琨郡所有的棉衣纺制的工作,回头让五兵采购司直接从慈淑所里购买边境士兵的冬衣。”

第120章 沈汀大婚

楚氏得了林内侍的提醒,和洛氏商议一回后便将一封折子送到宫中。皇后早得了圣人的指点, 很是嘉奖了她, 顺势答应了慈淑所承制棉衣的事宜。

五兵采购司虽然多有自己的小门道,可这事儿是圣人发话,又有林内侍看的严, 他们也不敢动什么歪心思。楚舅舅作为官场老狐狸也暗中帮衬了一把, 虽然最后棉衣的定价不低, 但也让五兵上下得了些油水。用他的话来说:“县官不如现管, 阎王好过小鬼难缠,真断了他们的财路,以后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总之事儿是定下了,皇庄的棉花交由洛氏带着一部分女工处理,而楚氏则亲自带着许多箱笼包裹往琨郡去“打前站”。

棉花的采摘在十一月,如今不过是九月,若只是为了安置女工和采摘纺纱之事,楚氏大可以等到晚一些再动身。只她还有个小孙媳妇儿要及笄, 之后便是孙子的婚事, 她作为亲祖母,怎么可以不到场帮着操办?

林菁看着楚氏的到来很是松了口气。她的两个儿媳妇虽然能干, 可这操办婚礼的事儿是真不懂。便是林菁自己也不过是看了一回沈淞的婚事,还别说那时候范氏全程大包大揽并不让她插手。大伙儿被里头的程序礼仪闹的头晕,这回总算来了个能做主的明白人,将他们彻底解放了出来。

楚氏在家还有几分恹恹的,虽然忙着会所和慈淑所的事儿, 倒不会无聊,可到底没有亲人围绕在身边,总显得有几分寂寞。如今儿子孙子女儿女婿围上来行礼,老太太立刻乐的笑开了花,收拾收拾便接管了及笄礼和婚礼的麻烦事儿。

百姓们趁着天时好,赶紧将稻谷晒干了装袋送进仓库,这会儿正闲着,突然听说太守大人家的小公子要在琨郡成亲,立时整个郡里都炸锅了。小公子是谁,那可是能陪着他们做劳役干农活的好少年,他在琨郡的名头可不比沈大老爷低多少。

虽然太守公子要什么有什么,可得了他亲近和帮助的百姓们也得表表心意。一时间山里的动物便遭了秧,无论是皮子好的还是肉质鲜美的,被猎户们挨个儿点名送到了太守府门前。府上的厨子管事们也是无奈,只得向林菁请教:“这可怎么办呢?现在天气热,总不能放着让它们坏掉吧。”

好了,刚闲下来的大夫人又得开始和厨房下人们忙碌起来,什么薰的腊的腌的,各种贮存法子花样百出,总算将这一批礼物给收拾好了。至于那些皮子,挑拣着好的进行鞣制,最后凑一凑,足够给家中每人添置两身裘衣了。

事儿做起来,时间便悄无声息的溜走。等到楚氏将府中整理好,已经到了小程氏的生辰。十五岁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女子的风韵,尤其是她这些年看的多了,气质更加凸显。成熟稳重中带着一丝天真和泼辣,偏又满满的书卷气显得温文尔雅,这种矛盾的气息在她身上并不显得别扭,反而增添了一份别样的韵味。

十二重的华服穿在身,长发被轻轻挽起,一根根代表着美好寓意的簪子被插在了发髻上。沈家的人静静看着小姑娘一丝不苟的行礼,面对众人毫无一丝怯弱,甚至展颜一笑间,明晃晃的风采不知动了多少人的眼。

“你可有福气了,”沈淞轻轻朝沈汀的肩膀上拍了一下,与他挤眉弄眼:“这么好看的媳妇儿哦。”

“咳咳。”孔氏站在他身边轻咳,沈淞立刻就老实了,当着夫人的面夸奖别人家的媳妇儿可是大忌,等会儿还不知道要怎么认错讨好呢。

来观礼的都是郡中颇有名望的妇人,最差也是全福太太,更有刺史夫人亲自作为赞礼,算是给足了沈家面子。正宾当仁不让由洛氏担当,嫡出的世家女风仪让在场所有夫人都不免向往。孔氏并两名女学中与小程氏玩的好的小姐充当执事,一应礼仪行云流水,让郡中夫人们啧啧称赞,暗中谈论不愧是京城来的天之骄女,和他们这小地方比就是不同凡响。

一场及笄礼便让琨郡的夫人们念叨了整整半个月,而沈汀和程家幼娘的婚礼只会比这更盛大。十月二十六,通书中宜嫁娶的好日子,沈汀身着红衣骑着高头大马,从太守府出门,沿着主街转了一圈,回到沈府将小程氏接了出来。

虽然早就是一家人,可无论老太太还是林大夫人,都为小程氏准备了足够丰厚的嫁妆。再加上先夫人程氏留下的嫁妆一点儿没动的给了小两口,整整七十八台满满当当的担子看得琨郡百姓的眼睛都直了。小程氏坐在喜轿中听着锣鼓喧天,透过轻薄的红色纱幕看着骑在马上的沈汀,心中莫名觉得安宁。

哪怕她身份尴尬,哪怕这般婚事不合礼仪,可心中的幸福感是不会骗人的。想想身后遥遥跟随的嫁妆队伍,她又忍不住摇头嗤笑,里头有不少还是她自己打理的呢。

想到嫂嫂孔氏与她说:“你这般多好,嫁人便是回家,一应都是最熟悉的,可羡慕死那些心中忐忑不知前路如何的新嫁娘了。”

虽然是安慰之词,可不也是事实吗?这般想着,小程氏脑子里又不免算起账来,今日这酒宴该如何安置,花费多少,是否还有疏漏——莫说什么紧张感了,直到沈汀念了却扇诗,两人拜过天地进了洞房,她还在考虑自家婆婆许久不理事,嫂子脾气又软,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过来外头那许多客人。

她在这头胡思乱想,却不知道外头正热闹着,甚至是琨郡上下从来没有过的疯狂。大街小巷人山人海,一直到黄昏时分也没有消停。太守府外摆着流水席,百姓们用红纸包着礼钱交到外管事手上,也不需要招待,自己找地方坐好,身边无论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只要一块儿说几句祝福的话,再喝上一杯水酒,很快便能好的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