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2 / 2)

别说百姓们,便是廖都尉和两位县令都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这可是太守家的公子,是个扎扎实实的衙内啊。沈汀倒是一点儿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认真点了点头,把外头的袍子一脱,随便挽了挽袖子朗声道:“大伙儿与其站在岸上对峙浪费时间,不如赶紧拎几桶水上来。”他一壁说,一壁指挥自家的家丁站成一排,让人拿了水桶过来:“两个县的士兵们分别站一边,这样不就能互不干扰了吗?”

好吧,太守大人正站在一旁看着呢,小公子发话,大伙儿只能照办。因打水的位置已经被占据,大伙儿也没什么好争抢的,士兵们不仅有把子力气,配合的也默契,很快河滩上运水的节奏便欢快流畅起来。

空桶子进来,满满的水出去,沈大老爷还在一旁指挥:“你们不该站这么密集,得一路都有人帮把手,不然离得远的百姓把水拎回去得多累啊。”

若说兵勇们一开始还只是被义气所激,又不得不给上官面子,这才放下身段来给父老乡亲们打水,可看着一张张满是感激的脸庞,他们慢慢觉得自己的双手充满了力量。有孩子们得了沈大老爷的指点,争先恐后的采摘了几种常见的药材回家煮成药茶给他们送来,也有妇女们无需族老多言,三五相邀的做好丰盛的饭菜送到田间。

虽然没有口号声,也没有激动人心的鼓励话语,可廖都尉还是觉得,这一刻自己手下的兵勇才真正展现出了他们的力量和坚毅。汗水一滴滴从头上脸上掉下来,可谁也不会喊累,因为他们身后还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父老,那正是他们要努力守护的人。

沈大老爷看气氛良好,满意的点了点头,口里却还不放过他们:“两县的兵勇们听着,你们的相亲在争夺河滩水源这事儿上打了个平手,不过想来他们心里是不怎么服气的。都说不争馒头争口气,不如你们就比一比,到底哪个县的男儿更能吃苦耐劳,更能为自家县里争光如何?”

“好!就按大人说的办!”“来就来!我们临平的汉子还会怕了你们不成?”此起彼伏的约战声和迎战声比河滩之上的骄阳更热烈了几分,汉子们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而田间干涸的土地也一寸寸被滋润着,看起来满满生机。

廖都尉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做了决定:“距离秋收还有不到一个月,都尉府的兵勇们暂停训练,都下到各地帮忙灌溉缓解旱情吧。”

“那就让他们一个地儿一个地儿的轮换过去,可别分散开来。”否则就没现在这效果了。沈安侯轻声建议,廖都尉了然的点头:“沈侯爷果然是将门出身,只当个太守可真是屈才了。”

在他看来,这般懂兵事善用兵心之人,不去当将军着实可惜。沈安侯便笑着摇了摇头沉默不语——这些可并不是他的智慧,只其中关窍实在不能为外人道也。

第108章 世家赵氏

发动府兵虽然是个治标必治本的法子,但好歹安抚了百姓的焦躁。且有兵士在场, 在水源地统一调度, 百姓反而少了争夺许多冲突,让浇灌事宜变得顺利的多。

趁着这空档,沈安侯和几位县令都接触了一番, 并往其它三县也走了走。临平县的徐县令虽然年纪不轻, 世家子的风仪却摆的十足, 对沈大老爷颇为爱理不理。他爱诗词文章胜过爱治理一方, 向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唯一能让他来脾气的,大约就是和同是世家子弟,却比他张扬的多的赵县令对上的时候。

宜安县的周县令和宜冲县的郑县令都是寒门学子举茂才升上来的,背景不算雄厚,也不是琨郡本地人,相对徐县令和赵县令来说低调的几乎透明。不过翻过他们县中账册,沈安侯便知道他们看似老实的外表下也有一颗不小的野心, 周县令一直想打通关节调往别处——毕竟琨郡有赵家压制, 他几乎没有出头之日。而郑县令爱的是银钱,虽然不如赵家那般大的胃口, 但也没少中饱私囊。

沈安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初整治沈家便说过,水至清则无鱼,他便不养鱼。不过一州之地事务繁多,有轻重缓急之分, 要收拾几位县令得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他暗中记下小黑账,面上却不显露什么,便是被拐弯抹角的问起,也直说当前最重要的是秋收,其他押后再谈。

算起来沈安侯运气也是不错,才四下走访完毕,姗姗来迟的甘霖便从天而降,彻底缓解了干旱的危机。沈大老爷和四县县令算是松了口气,廖都尉却还有些意犹未尽——这群训练起来没精打采的兵崽子,这段时间可是天天心甘情愿的锻炼到极致了,若是能将这种精神面貌保持下去,这群人绝对可以被打造成大燮朝难得一见的精兵悍将。

沈大老爷便顺势出招:“等秋收过后,我要休整郡内的水源体系和浇灌系统,到时候还望廖都尉多多帮忙。”

廖都尉自然是一口答应:“好说好说,沈侯爷既然称他们为百姓的子弟兵,为百姓做事便是他们的本分。”

琨郡一不是交通要道二没有匪贼兵祸,府兵们虽然偶有操练,但多数时间闲散的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廖都尉听了沈安侯一耳朵忽悠,也觉得事情就是这般:百姓养着他们,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面临困局的时候得他们解围么?

沈大老爷得他准话也是开心,回来便和林菁道:“廖都尉倒是个好说话的,不过还是得准备些好处给他,总不能白让人帮忙。”

林菁想了想:“军人爱酒,你那蒸馏酒精的法子不是过了明路了吗?不如就教一教都尉吧。至于他做出来是医用酒精还是高度白酒,你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估计他就开心的很了。”

廖都尉被沈安侯在两县交界将了一军,不仅没有翻脸,反而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这种安排。不管他这般做是真的公心如此还是碍于沈大老爷的身份,沈安侯都不能亏待了他去。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酒这玩意儿可是个好买卖,想来廖都尉不会拒绝。

诚如林菁所想,都尉大人在尝过沈府的新酒玉冰烧后,简直就要疯魔了:“这酒看似如清水,入口却比火烧更热辣几分,好!实在是好酒!是我大燮好男儿该饮的烈酒!”

“谁说不是呢?”沈大老爷亦是有几分醉眼朦胧:“醒掌军中权,醉卧美人膝——廖都尉你是个汉子!就该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睡最美的女子,杀最凶悍的敌人!”

这话实在是太有煽动力了,都尉大人直呼过瘾,与沈侯爷连饮三大杯。至于之后的事儿,廖都尉便没记忆了,只知道醒来时已经谁在了自己府上,身边有个小盒子,下人说是沈老爷送的赔礼。

“赔礼?他好端端的赔什么礼?”廖都尉虽然是宿醉,却并没有头痛的症状,反而觉得神清气爽。随手打开小盒子,里头是厚厚一叠纸张,从酿酒到蒸馏到最后如何做出医用酒精都细细记录,连装置的尺寸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那头下人还在絮叨:“太守大人说了,这段时间他拉着大人一路辛苦,民事本不该是大人的活计,可大人一心为公,从无抱怨。他也是第一次到地方为官,并不懂里头的关窍,直到前几日闲下来才知道自己做的不妥。承蒙大人大量,并不与他计较,可他不能如此不知礼,便以此作为赔罪。”

下人一壁说,一壁忍不住伸头去看自家老爷手里的纸——他是廖都尉的心腹,大多数事情都无需避讳。原本收到这么个盒子,他还以为里头会是玉璧或珠宝,哪想到居然是一些看不明白的文字和图画。

廖都尉察觉到他的动作,直接一伸手把人推开了:“此事事关重大不是你可以僭越的。”他小心将纸张叠好仿佛怀中,忍不住扶着额头苦笑:“他哪里是赔罪?这样一来,该是我欠了他一个大人请才对。”

独门秘方这种东西,用的好了便是扶持起一个家族也是可能的,沈大老爷这么说给就给了,若让廖都尉还回去,他定然是舍不得的。可真手下,又有几分烫手——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得了这般大的好处,以后这琨郡中他说不得就要以沈安侯马首是瞻了。

沈大老爷对廖都尉的纠结似乎一无所知,没过几日便又找上门来:“有件事儿本不该来麻烦大人的,只安侯初来乍到,不是很懂琨郡的规矩,这才特来请教,还请都尉大人不吝赐教。”

这话说的有几分蹊跷,廖都尉便追问何事。沈大老爷乃叹息道:“按说安侯来琨郡也有一两个月了,郡中有些资本的人家也该来打个招呼通通气。沈老大人那边我已经去过,倒是聊的不错,可其他几家——你说我是该亲自下帖去请,还是缓上一缓呢?”

沈老大人年岁高辈分高退休之前官职高,沈安侯亲自去拜会是没话说的,可其他几家——其实也就是赵家——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应该是他们来宴请沈大老爷拉关系才对。虽说往前数几辈,他们家也显赫过,可如今的赵家最强的不过是个并不姓赵的郡丞,他们凭什么拿捏着身份不给沈安侯面子?

沈大老爷嘿然一笑:“世家世家,说白了无非是世卿世禄罢了。若是百年之前,我定然乖乖上门请安,可如今这样——便是我去了,他们可担待的起吗?”

这话说的有几分刻薄,却也是事实。赵家在前朝曾经强盛崛起过一段时间,连续两代家主入驻中枢,不仅将琨郡牢牢握在手中,还差点儿地盘扩张将京兆李家给挤下来。

然而老圣人一朝登极,赵家站错了位置,直接被撸了个干净,多年积累毁于一旦。如今的赵家家主,也就是赵县令的父亲,虽然在琨郡受人尊崇,但对于沈安侯来说也不过是个平民罢了——这和他倒霉大表哥楚岷还不一样。楚族长虽然也没个官身,但他手底下有官位有爵位的族人不少,若非他早就表明心意不愿入朝为官,只怕在朝中的位置坐的比楚舅舅还高些。

赵家却和平宁楚氏不同。一次站错队伍,被毁掉的不仅是官位爵位,还有整整一支嫡脉的人丁。如今的赵家主本是旁支赶鸭子上架,身边得用的子弟更是不丰,否则也不会把一个小小的县令都捧出了天大的脾气和傲气来。实在是无人可用,矮子里头拔高个,大伙儿就盼着赵县令能够步步高升,再现赵家的荣光了。

这些内幕廖都尉自然是知道的,便是沈安侯也没花多少力气就查了出来。赵家有几代积累,手中田产不少,在琨郡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郡中富户商人也多看他们眼色行事。可对于沈大老爷来说,这些都不是事儿——他手里有人也有钱,更有无数的点子,只要他愿意,不出一年时间就可以让赵家化为乌有。

只是他到底是来搞建设的,不是来搞破坏的。都说和气生财,若是赵家能有所表示,主动吐出一部分利益,将州府的主动权交出来,沈大老爷也不会刻意为难他们。可如今沈安侯都来了一两个月、秋收的事宜也稳定下来了,他们还在装聋作哑,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廖都尉看着沈安侯眼里明晃晃的杀意,只觉得心头发苦。他好声好气的劝道:“大人前段时间公事繁忙,赵家想来也是不敢打扰。”最主要的是李天照那头狐狸可不是个糊涂的,莫非赵家出了什么变故不成?否则便是再如何,也不该出如此纰漏。

他们在这边埋汰赵家,却不知道赵家家主的大院子里,被他们点名的三个人正僵持着。赵县令一脸义愤,李郡丞满面无奈,赵家主左看看儿子又看看外甥,实在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无论如何,我不觉得我们家需要折节下交。”赵县令态度强硬:“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沈家也不过泥腿子出身,他知道去拜访沈员外,难道就不明白咱们家才是琨郡之主?我们一旦低头,日后只怕就要被他骑在脖子上了!”

“你别忘了,沈安侯不仅是个太守,他还是个三品的侯爷,他背后还站着圣人和平宁楚家。”李郡丞觉得自己口水都要说干了,这表弟怎么就这么拧呢?“沈侯爷和前任刘太守可完全不一样,你想想,有几个人是会带着圣人心腹来上任的?他一来就带了两个!”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赵县令嗤之以鼻:“我早已使人打探过,他不过是无人可用罢了。我倒是不明白你到底居心何在,一路配合着沈安侯来找我的茬儿。”

他这是又想起沈大老爷突袭安平县的事儿了,李郡丞越发无奈:“都说了我没有,我是傻了让他去查你吗?只我和你的关系不是秘密,他一直想探我的底,看我无懈可击,这才用了挑拨离间的招数。”

“你的意思是说我蠢好忽悠吗?”赵县令大怒,李郡丞只能摆手:“罢了罢了,我终究是个外姓人,你只当我今日没来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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