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了……”赵信机械的回答,突然想到什么:“这事儿是赵狗儿说的?”赵狗儿便是他的心腹长随,是除他之外唯一知道整件事情前因后果的人。
“不然呢?”赵寨主斜眼看他:“那么多账册真一本本去查?我又不是你这般傻的,只消好好盘问一下赵狗儿,自然能知道你从前有没有往渠县送过银钱,和那药材商又是什么勾当。”他复又叹气:“没想到你却给了我这么一个‘惊喜’,实在是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啊。”
至于如何让赵狗儿背叛自家主子老实交代,下头人自有他们的手段。赵信脸上的表情接连变换,从愤怒到愕然到无奈,最后只剩下一些卑微一些可怜:“那药材商真的是突然找到我的,和我没关系。”年过而立的人几乎要哭出来了:“还有萧氏……您说,到底该怎么办?”
现在知道怕了?赵寨主叹了口气:“趁着知道的人不多,赶紧处置了吧。”他说的处置,自然就是灭口:“赵狗儿我已经替你解决了,你再去挑过一个长随,以后就安生在家呆着,别再往外跑了。”
赵信失魂落魄的走了,赵寨主却依旧目光灼灼的看着赵良,直看的他不自在:“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以为二哥偷运银钱。”
这孩子哭丧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的分辨,赵寨主却并不动容,细问道:“你并不是那么细致的人,怎么会突然注意到那艘船吃水很深?又想到药材商有问题,甚至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告到我面前来?”
本以为忠厚的次子有着出乎他意料的野心,那么这个看似莽撞的四子,是不是也有不为他所知的一面?然而赵良是真的懵逼:“我就是听到旁边的船工随口一说,然后看了一眼啊。”哪怕家中已经不再需要他们亲自跑船,但赵寨主从小便教导他们漕运里的门道,他们兄弟几个全都是这里头的内行人。
“看一眼觉得有问题,又是二哥炫耀过的大生意,我当然就忍不住上去挑个刺儿找个茬儿的。”赵良还在努力回忆:“那个药材商表现的太奇怪了,尤其是我说到二哥名字的时候,他是真的表现出了恐惧,偏又怎么样都不肯说出实情。那我又不能逼供了他,只好去查了最后停船的地点——就觉得这就是二哥在搞事儿呗。”
至于告状成不成功的,那都无所谓了,他们兄弟间挑刺儿打小报告又不是一回两回。就算这银钱不是二哥的,也能说明赵信办事不利被人忽悠了,不是个靠得住的。哪知道一个不小心,居然捅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来。
“那个药材商现在何处?”
“我留他在码头喝茶,他的东西我没动。”赵良老老实实的回答。这是他们漕运的基本规矩,对客人可以态度强硬些,也可以收取必须的“劳力费用”,但不能侵占客商的钱财,更不能伤害他们的安全。
赵寨主也不多话,带着赵良亲自跑了一趟码头,那药材商见大势已去,只能交代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他只是药商手下的一名伙计,因欠下赌债急着用钱,便将歪主意打在了东家和漕帮的头上。他在赵信查验货物之后便偷偷将那些上好药材直接廉价倒卖了换成银钱,仍旧装进送药材的箱子里,等船开到渠县附近时正好是夜间。那里有一处水湾,他只需要趁着夜色悄悄将箱子沉进水里,便可以将罪责推到船工身上,给东家一个交代。
“这是我和二少寨主的长随商量好的,渠县那处水湾也是他告诉我的。等风声过了,他会帮我想办法将铜钱捞出来,到时候里头的钱财我给他三成。”
药商伙计见大势已去,索性毫无隐瞒的把事儿都说了:“在船上听到那位小寨主的话,我就知道事情到底还是被二少寨主发现了。”他有些愤恨道:“那长随可真是个靠不住的。”
原来是一场巧合。赵寨主抹了把汗,虽说这伙计涉嫌算计他们九曲寨,可到底没什么实质上的损失,他也不好发作,只让他送信给真正的药材老板,确认事实真相后交点钱了事。
第90章 深藏功与名(二更)
因一名药材伙计中饱私囊而掀起的波澜在查明真相后渐渐平息下来,可赵寨主却依旧愁眉不展, 甚至差点大病一场。原因无他, 那位住在渠县的萧氏女在他的心腹赶到之前,已经收拾了细软彻底在吴郡消失了。
又两天后,“蜀州药材商”岑易也终于“姗姗来迟”的领走了自家倒霉伙计老巴, 同时将一份厚礼送到了帮助自己捉住内贼的四少寨主赵良手里。
看到礼盒里的金银珠宝, 赵良也被这药材商的大手笔给惊呆了, 半推半就便应下了岑易的宴请。
宴会定在岑易租住的一个三进院子里, 赵良带着长随和两个小厮进来,立刻便被里头富丽堂皇的装饰给迷住了眼。等到一样样没吃过的菜端上来,那扑鼻的香味让他差点儿没把持住流出口水。都说酒桌上是拉拢关系最好的场合,而有了沈府出产的美酒,事情就变得更加容易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了几分醉意的岑易说起蜀州的风情和遍地商机,听的赵良心驰神往,不禁追问:“那里真的药材漫山遍野都是, 就没人想过上去采摘?”想了想那差点晃瞎他眼睛的礼品, 光是里头的金锭就已经超过岑易这批药材的价值了。
岑易大约也是有几分醉了,笑着将里头的门道说给他听:“药材这东西可不像萝卜白菜, 只有我们西边山上出的才有药效。而那山头可不是谁都能上去的,哪里的山民彪悍着呢。”他信手比划着:“山民其实不知道药材价值几何,也不知道怎么用,但他们不信任汉人,死都不肯让汉民进入他们的领地。你说这是不是暴殄天物?”
赵良也是一脸肉痛的跟着点头, 便听岑易笑道:“我手下却有几个人机缘巧合的帮了那山民头领一把,和他们有些交情,只需要一些生活物资和琐碎工具,就可以随便开采那山上的药材。”
这几乎就是无本买卖,往外却是垄断,定价都随他高兴,自然是能大赚特赚。赵良听到这里也算是明白这位药材商为何如此富有,不免感慨自家的生意难做:“你们这样多好,不像我们赚几个苦力钱,还要对着官府赔笑脸。”
“你这话就不实诚了。”岑易醉眼看他:“你们可是龙江上的霸主,没你们的许可,我这生意根本没法在宣州做下去。这往来多少客商可不都得仰仗着你们?”
花花轿子人抬人,不过一顿饭功夫,岑易便和赵良称兄道弟了。看着醉倒在椅子上还叫嚣着干杯的四少寨主被他的长随扶起来,岑易好心的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间客房,让赵良酒醒了再走。
摇摇晃晃的回到自己的房间,岑易脸上已是分毫醉意也无。老巴和镖师们已经等在了里面,看他做了个搞定的手势,纷纷松了口气。
“你这人也是折腾,不都是送礼请吃饭拉关系吗?偏要我们绕这个大一个弯儿。”有人忍不住抱怨,岑易也不恼,只笑着看老巴,让他来解释。
老巴也不推辞,端着杯水慢慢道来:“九曲寨赵寨主六个儿子,老大赵恭已经四五十岁了,身体也不怎么好,说不定就走在了赵寨主的前头,而老三赵俭是个浪荡纨绔,整个寨子没人待见他,所以他们俩都不是合适的下人寨主人选,也不在咱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这一点大伙儿在调查了九曲寨的信息后都明白,并没有什么异议。老巴看他们点头,继续分析下去:“剩下的赵信、赵良、赵义和赵礼四个,咱们都分别接触了一下,你们想必也心里有点儿数了。”
赵信志大才疏却想着一步登天,赵义心思阴沉手段狠辣,绝对不是个好主顾,而赵礼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变异品种,和赵家人格格不入,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矮子里头拔高个,赵良虽然性子急躁莽撞,但还算好相处,所以咱们一开始选择的合作对象就是他。”老巴了口茶水,抬手止住想要发问的人,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觉得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做的太复杂了,想要除掉赵信也好,接近赵良也罢,都有许多方法。可岑易这次并不是准备做个隐谋,而是真打算在这里立足的。”
“岑狐狸你真要做药材生意?”有人惊呼,就见岑易轻轻点头:“吴郡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我们必须在这里留下据点。但是和蜀州星州不同,这里势力太多,咱们没法再用打山匪的法子,那就只有真留下来做个商户了。”
“所以你才和赵良说了那么多。”有人已经反应过来:“有九曲寨做背书,你突然到来的嫌疑就小了很多,以后运送货物什么的也是理所当然。”
“不仅如此,我是做蜀州山民生意的,就算有些外地模样的汉子来往也并不奇怪。”岑易点了点老巴他们:“剩下的,不用我细说了吧。”
“难怪你的路引就是蜀州那头的,咱们的货物从龙江西边进吴郡,只需要打通了九曲寨这一环就好,倒是暂时可以不管连山坞和龙舟帮。”有人点头,也有人好奇:“那以后呢?你可别忘了,咱们的最终目的是水陆并进,将秀川郡到平宁郡这一路的货物往来彻底掌控住。”
“不仅如此,你和九曲寨走的近,其他势力免不了要调查你的。”老巴也皱眉看岑易,就见他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狐狸笑:“不是还有萧氏在吗?”
“可那萧氏的孩子不是吴王的啊。”都说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可是事先埋伏跟踪了几位少寨主许多时日才动手的,自然也发现了赵信这位外室的秘密。
“她也是胆子大,和书生有了苟且还敢进王府去。”一名镖师便咋舌:“被吴王宠幸后假装害怕吴王妃的迫害,让萧家助她脱逃,一出来立刻傍上了赵信摆脱萧家的控制,还联系上了自己的旧情人,过的不知道多滋润。”
“不仅如此,得了咱们的提示知道赵家要杀她灭口,她能当机立断的找到萧家求援,让赵寨主根本找不着她,这可真不是个普通角色。”岑易也是赞叹:“萧家一直是站在许昌王这边的,当然希望能得到吴王唯一的子嗣,逼着吴王为许昌王效力。”
“所以你的计划呢?”老巴抬了抬下巴问岑易。
“萧家不是让她在别院休养吗?那别院不远处可就是吴郡香火最旺的寺庙。据说吴王妃是个潜心佛法的,你们说要是她礼佛回府时马车不小心坏了,正好停在萧家的别院门口,偶遇萧氏的概率有多大?”
老巴嘿笑:“只要手脚做的好,她们就一定能面对面的碰上。”其他镖师们也跟着笑起来,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几天之后,大着肚子的萧氏便在别院门口撞见了马车坏掉不得不停下来找地方歇息落脚的吴王妃。虽然萧氏极力否认,但吴王妃还是认出了她的身份,看着她隆起的腹部差点没气晕过去,连连逼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种。当着萧家下人的面,萧氏哪里敢将自己的相好书生给供出来,只能咬牙认下孩子的父亲是吴王殿下。
一时间无论萧家、吴王府还是吴郡官府和各方耳目都忙碌了起来,赵家被牵连其中,也少不了被调查和问责。好在赵信确实没有碰过萧氏,吴王和萧家也知道他其实是被算计连累的苦主,倒并没有过多追究。而趁着这个空档,岑易不紧不慢的和赵良谈好了合作,让他以九曲寨水道上独立运输的权利作为入股,占了药材生意的三成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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