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故事散场,孔墨竹还意犹未尽,唯有腹中的哀鸣在提醒他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和他同来的世家子们有的仍在雅园奋笔疾书,有的也悄摸到了茶园,大家一凑合,要不就近吃个饭,然后下午继续呆着吧。
浮云间是有午膳提供的,吃饭的地方就在茶园,根据菜色的不同来收费。世家子们有会员卡在手,挑着喜欢的点了,味道果然很不错。
午膳过后可以在茶园最里头的排房里要个小间午休,不讲究的找出桌案趴一会儿也行。孔墨竹他们自然是找好的享受,让小厮寻了几个空的小间,里有软塌有摇椅。
点上一盘熏香,外头是一片安宁,只有风吹过竹叶的细语声。等到在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听到同伴眉飞色舞的说起下午茶馆里的清谈话题,孔墨竹懊恼不已,连连抱怨怎么不叫醒他。
“有什么关系呢?咱们能过来七天呢。”同伴看着他扬眉:“怎么,难道你准备就来这么一天?”
一天哪里过瘾?便是七天也太少了。孔墨竹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说服家里让他多抄几本书出来,最好是能换取人手一张会员卡,这个地方真是太适合他们这些读书人了。
有这种想法的可不止孔墨竹一个,基本上来了的世家子们都恨不得让家中兄弟亲眷们都过来尝试一番。可惜沈安侯太过小气,满月宴后便闭门不出,又有楚将军保驾护航,他们连人都逮不到。
各家的大人听了自家子弟的见闻后若有所思,大都拿着会员卡过来体验,还有不少一时手痒,在墨园留下了墨宝。沈安侯也一概不管,只要他们不坏了规矩就行。
七天过后,浮云间再次谢绝官宦子弟进入,只给平民书生大开方便之门,引起京中一片哀怨。
第38章 名声鹊起,读书胜地
知道了浮云间的模式,不是没有世家想要效仿, 但盘算之后又各自歇了心思。实在是其中耗费颇大, 却捞不到什么好处,更不要说将家中的典籍珍藏分享给平民书生,只怕名声还没赚到, 就要被自家子弟群起而攻之。
沈安侯是狂生, 楚家又有钱, 他建了浮云间纯属铜板儿丢出去听个响。正是他这般无所求一切随缘的态度才会让书生们更加推崇, 也让浮云间变成了普通学子们聚集的胜地。可若是交给世家经营,事情就会变得复杂许多,更不要谈引来其他人的忌惮,反而会得不偿失。
圣人听闻官家子弟进了浮云间,原本还有几分不满,可从探子那里听完前因后果,尤其知道沈安侯为了躲避要求追加名额的世家子们干脆住去了楚家,又只剩下了啼笑皆非。看他这般生怕沾染了麻烦的模样, 显然是真心不想再涉足朝堂了。
世家们却是很不爽, 其中意见最大的便是国子祭酒孔奕,这位老大人直接一状告到了圣人面前:“国子监的学子几乎都是出身官家, 如今倒是不如那些平民了,丹阳侯这事儿做的真是不公。”
可圣人有什么办法?只能好声好气劝他:“那是安侯自己的庄子,他让什么人进去拒绝什么人到访本该是他自己做主,便是朕也不能说他哪里错了啊。你且想想,若是有人说你孔家族学只有你家中子弟能进, 其他平民书生却入门无法,你可觉得他有道理?”
“族学是族学,浮云间是浮云间,这哪里能一样呢?”孔老大人气的跳脚。
穆荇却是摇头:“这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沈安侯又不是在东市开门做生意。那是他的庄子,里头的学子是客人,不告而来是恶客。哪有恶人先告状的?”
得了,明明是来告状,结果直接变成恶客了,孔大人只觉得心累:“可那地方时真适合学子们交流。闭门造车不可取,国子监的学子们很该学一学这种气氛。”
穆荇不以为然:“国子监的学子和那些平民又如何一样?他们要学习的除了经书外还有为官之道,可不能只做学问抄书写字。我看这样才正好,该入仕途的入仕途,该寄情山水的就去浮云间吟诗作赋。”
孔老大人铩羽而归,世家们也不敢再追着沈安侯要名额,浮云间的名声却是更响亮了。只沈大老爷依旧我行我素,除了在家玩闺女便是到金台庄看球赛,或者和楚怀在田园居吃吃喝喝,越发像是个真名士了。
外头的人只当他是个活雷锋,眼巴巴的看着浮云间,等着每月七日的开放日,却不知道楚怀已经把沙盘和一些配件找齐了,正和沈安侯在田园居里头试手做推演,顺便完善规则。
他们这次玩的是官渡之战的经典局,沈安侯是玩推演的好手,一时间竟然打的上将军失了先手节节败退。楚怀自然是不甘示弱,重新摆开架势对阵,两人一玩就是大半天,直到捧剑侍剑来喊人吃饭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
楚怀虽然输多赢少,却没有一点不渝,反而看着大外甥十分开心:“我当年就说你有大将之风,如今看来锐意未失还更添智谋,只可惜时机不对,不然一定是朝中一员大将,前程更在我之上。”
沈安侯便苦笑:“要我说啊,当将军真不怎么好,还不如狂士呢。战事起了提着脑袋干活,回来就被提放,越是有军权有军功越惨,圣人防着御史盯着,仿佛你一个不遂意便要拥兵自重。”
楚怀便不说话了。当年他连打了几场大仗,在燮朝一时风头无两,可战事一过,圣人便联手萧家狄家玩了一手过河拆桥,将他调入京中。虽然官升三级,可手里的实权哪里比得过一方大将,便是京中这些禁卫军名义上在他麾下,其实也各有所属。
好在他心态极好,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而是欣然接受了陛下的任命,反而让圣人对他十分信任。可沈安侯才没这般好脾气,当国家不能成为自己的后盾,反而要拖后腿的时候,他宁愿什么都不做,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看出楚怀的些许失落,沈安侯嬉皮笑脸的去环他的肩膀:“咱们虽然没兵权,但私底下培养些人也无妨啊?你看看我金台庄,如今几百号人呢,拉出去可不就是一支小部队?我之前给你写的条子呢?里头不是有军演么?”
楚怀也有些意动,只是圣人实在有些小气,在各家都安放了探子,楚府中就不少,只怕连他的亲兵中都有,是以不好轻举妄动。沈安侯脑子一转就有了法子:“咱们再开个庄子吧——不,找个听话的勋贵纨绔来,以他的名义开,里头做个角斗场。”
“角斗场又是什么?”楚怀问。
这事儿比较血腥,但真心刺激,看古罗马玩了那么多年就知道了。沈安侯大概说了其中规则,又提醒道:“这事儿不能用咱们的名义,不然太遭人骂了,不过里头利益很多,可以做的手脚也不少,比如参加角斗的人以死囚为主,并设立丰厚的奖赏。”最重要的是一旦角斗形成风气,各府必然会想着训练角斗士,那时候楚府再训练兵勇或是做什么手脚也就不显眼了。
楚怀在心中合计了一番,觉得这也是个好法子,只是如沈安侯所说,这种事情遭骂,不能由他们出头。不过京中缺钱用又好忽悠的勋贵之后挺多,找个人选不难。他也不是犹豫的人,在心里下了决定便笑了:“你这小子,总是如此多的歪点子。”
沈安侯心说自己脑子里的东西还多着呢,全部说出来只怕吓着他。又追问起信鸽的事情来。楚怀摇头:“这东西闻所未闻,哪里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不过下头有训鸽人说确实值得一试,正在想办法呢。”
两人在田园居吃了饭,又做了个全身放松,打过一场台球才各回各家。旁边的浮云间依旧有学子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路上有人认出了骑着马带着家丁呼啸而过的沈安侯便冲他鞠躬行礼。如今沈大老爷在读书人里头的名声可是好的很,不仅有才华有个性,还硬抗朝中大臣风骨极佳,简直是名士狂生的典范。
博群馆里的藏书如今也是越来越丰富,其中有一些则是沈大老爷和林夫人打着孤本抄本的名头悄悄塞进去的,比如《理想国》,《形而上学》,《逻辑研究》和《悲剧的诞生》等。虽然说哲学主要的作用是装叉叉,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就是清谈,不过也不能否认它们在思维模式和意识形态的形成中起到的启迪作用。
如今燮朝并不像林菁他们所知的历史一般独尊儒术,而是各种学说理念都有,便是这些看着有些奇怪的书籍出现在学子们面前,他们也不会觉得多么大逆不道,反而会认真思考一番。沈安侯这样做也没什么目的性,而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若是能因此改变一些当下的思想,让他们能更开放些,不急着否定别人,而是海纳百川,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这也是四个园子里的管事们有意在引导学子们的方向。都说文无第一,真要分出个高下反而伤了和气,倒不如各自谦虚一些求同存异,共同进步。
这一点尤其在茶园中表现的十分明显。那些茶博士们都是平宁楚家挑选出来的族人,很有几把刷子。无论是挑选评话还是发起辩论,他们都在磨砺自己的同时更维系着文人之间的平衡和气,争取让“文人相轻”的事儿不要在浮云间里出现。
只这事儿并不为外人所知,这才让大家觉得浮云间有一种特殊的力量,让学子们在这里可以更加诚恳和安定,也能更好的交流思想,碰撞出火花,连孔老爷子在圣人面前碰了壁都不放弃,暗戳戳的找到楚将军,愿意以国子监内的珍品手抄本和孔家典籍注释的抄本换取更多的开放时间。
他也是有耐心,听说楚将军不在家,硬是等到了夕阳西下。才从田园居回来的楚怀不好驳了他的意,但也不能自专,只答应明日和他一块儿回了圣人,若是得到圣人许可,自会劝说沈安侯不再坚持。
圣人也没料到孔大人如此坚持,不过他也不觉得学术交流有什么不妥,反正沈安侯是铁了心的不管,有孔大人盯着些只怕更好。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沈安侯乐得收获大批珍藏,将每个月的开放日改为十天,其中七天对官员和世家子弟开放,靠会员卡进出,而另三天则给国子监的学子集体参观。
其余世家听说孔家搞定了楚将军,用手抄本换了好几张会员卡,一时蜂拥而至上将军府上。楚怀一脸为难的吊足了他们的胃口,还平白得了好几个人情,才“勉为其难”的保证可以拿到会员卡,但一定要按照沈安侯的规矩,用书籍抄本来换。
沈安侯有多难搞这些人心知肚明,一点没觉得自己是被这甥舅俩给联手坑了。至于手抄本之类的,他们也没太在意,毕竟对于世家来说,珍本原籍才是最重要的,是世家底蕴的体现。
可沈安侯要的不是底蕴,而是实实在在的知识和思想体系。他也不需要学子们信奉哪一家之言,反而恨不得他们天天吵起来。都说真理越辩越明,经得起质问和考验,如若各家各派的学说出现冲突,大家到底听谁的呢?
尽信书不如无书,沈府不养书呆子,要的是聪慧又灵活的人才。这些学子看似除了写诗作赋便无所事事,其实许多都是沈安侯暗中定下的人才。等考验过人品之后,他们便会被约谈和“勾搭”,或许送到各地游学,或许送到青州的沈家庄园,成为沈安侯暗中势力的中流砥柱。
只这些动作太小了,掩藏在喧闹之下,就像从未有人怀疑过一旁金台庄里的吆喝声其实不仅是比赛的呐喊,还有“球员”们训练时候的口号一样。连世家都不免感慨沈安侯暴殄天物,没有将如此民心化为己用,却不知他在乎的东西早就已经想方设法捞到手,剩下的都是表面上的掩饰,假装成轻狂放荡不问俗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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