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沈玫和楚氏叙旧,林菁细细打量了她一回。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身材高挑肤色白皙,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也难怪沈府要接她过来小住,她夫婿秦江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不过林菁一点儿都不同情秦江。护不住自己媳妇儿的男人统统是渣男。虽然秦江也有自己的苦楚,甚至承受的压力更多,可林菁才不管这些。现代的思想就是这样,没本事就别娶人家,娶回家就好好对待啊。事在人为,林菁就不信他真没破釜沉舟的法子分出去单过,无非是为了名声和前程罢了。
当然,这种话她最多私底下和沈安侯吐槽,却是不会说到明面上来的。沈玫一朝脱离苦海也是十分激动,和楚氏说了许久才平复心情,这才得空与大家见礼。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沈玫出门子之前,程氏和范氏前后脚的嫁进沈家,但她就是和程氏玩的来,对范氏却很有些不理不睬。如今这种骄傲的脾气虽然收敛了不少,林菁还是能看出她和范氏之间的气场不和,两人嘴角都是僵着的,倒是和自己见礼时好歹有个真心诚意的笑容,大大方方的叫了声“大嫂”。
要知道沈玫在出嫁之前,那真是楚氏与老国公捧在掌心的宝贝。程氏自知不得婆母待见,平日里多低调示人,对沈玫也是敬着哄着。范氏却仗着自己世家女的身份多少显露了些高傲,生了儿子站稳脚跟后更有些掐尖要强。楚氏为了打压程氏自然纵着她,但沈玫就看不过眼,她凭什么这么嚣张啊。
同样的,沈玫看不惯范氏,范氏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小姑子。沈家虽然不是世家,但沈周得老圣人看重,自己也有能耐,沈家的家底是真丰厚。而沈玫年纪最小,又是唯一的姑娘,家中的好东西只差捧在她面前任她挑拣。可对于范氏来说,小姑子什么的都是别人家的,就算现在待在家中,过几年也得出门子,何必养的这么精细?
两人的矛盾在楚氏给沈玫备嫁妆的时候达到了顶端。看着那一个个铺子田庄,各种金银首饰,还有成串的珍珠和五颜六色的宝石,范氏觉得她的心都在滴血。这些都是沈府的家当啊。
那时候沈放风头正健,她还没打沈府的主意,只算着若是今后分家,大哥得了爵位和这座府邸,剩下的财产总该两房评分吧?沈玫这一出嫁,带走的嫁妆有一半合该是属于他们二房的啊。
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沈玫才不惯着她的臭毛病,什么世家女,根本就是小家子气。她逮着机会在楚氏面前说了几回,楚氏自然是把范氏叫去训一顿。范氏哪里气得过,躲在被子里哭了一宿。
是以沈玫出嫁之后,钻营如范氏和沈敬也并没有和梁国公府多加走动,偶尔听到沈玫的处境,范氏还能笑几声,嘲讽沈玫就是个窝里横,出了家门没爹妈照顾就秒怂。
其实沈玫真不是怂,只是她心里有秦江,不忍让他太过为难而已。不然大家门第相当,一个后妈而已有什么好怕的。哪怕她没学过什么隐私手段,但她有个好舅舅啊,往上将军府上去哭诉一回,拼着和秦家闹翻也能把分家的事儿干成了。
可分家这种事儿吧,她在后宅自然是松快的多,但秦江之后就难过了。世间就是这般,面对长辈无论儿女是否有苦衷,违逆了父母的意愿便带上了不孝的帽子。在这个看重品行的年代,她不惧怕乱家祸水的名头,但秦江不能被人认为德行有亏治家不严,否则他的仕途就彻底完了。
就这么着,沈玫空有脾性没有手段,只能苦苦忍着,还不许秦江为她出头,否则不就是白来这一遭吗?刘氏也都是下的软刀子,不缺她吃不少她穿,甚至都不在立规矩上做文章,只偶尔几句言语说的她不得劲儿,或明里暗里的折腾一下秦茂,害的她提心吊胆。
这种事情没道理可讲,不过沈安侯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直接用鬼神之事给秦府定了罪。事情闹的满城皆知,楚氏担心闺女接她回来住对月完全是情理之中,秦家便是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否则可就坐实了亏待儿媳妇的名头了。
就这样,出嫁十年的闺女总算又回到自己身边了,虽然只是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也足够楚氏开心。将秦江扔给府上的男丁,老太太亲自带着女儿去看她的住处,是她出门子之前就住着的如意馆。里头的陈设摆件和她出嫁前都一样,一尘不染的仿佛她从未离开过。
“你只管在这里安心住着,想要什么就和你大嫂说。”楚氏拉着沈玫慢慢逛着,仿佛时间倒流,女儿又回到了垫着脚拉她的手的时候。将眼眶中快要溢出来的泪水逼回去,楚氏笑的开心:“你是我女儿,沈府就是你的家,你在这儿可不必有一丝拘束。”
沈玫和秦茂就这么安稳的在沈府住了下来,而他们也渐渐发现了府里的不同。光是厨房上的规矩和吃食的种类就让他们大开眼界,更别说陪着楚氏排戏打门球听评话,都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楚氏有了女儿外孙作陪,玩的更加开心,大小事务更是一点不沾的推给了林菁,只一门心思的谋划着开桃花宴搭戏台子。林菁每日里忙的脚不沾地,连二房时不时的挑衅都没工夫理会,竟是没发现自家老公连着小半个月都早出晚归,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天夜里,沈安侯又是卡着宵禁的点才回到府上,胳膊肘下头还藏着一卷什么东西。林菁累了一天正做瑜伽呢,歪着头看他做贼一样偷偷跑进来,不禁好笑道:“你这是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去了?这鬼样子让老太太看见,准得赏你一顿家法。”
沈安侯嬉皮笑脸的把大氅扔在一边,将怀里的东西摆在桌上,解开蒙在上头的布,竟是厚厚一大卷略微泛黄的纸。林菁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差点没闪着自己的老腰:“你这是……这是把造纸术给搞定了?”
古代四大发明之一,文明腾飞的物质基础,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排除沈安侯穿越回现代的可能性,林菁双眼亮晶晶的看他:“你这是要名垂青史的节奏啊。”
沈安侯显得很镇定,主要是他之前已经兴奋过了,“这是样品,成品还需要改进,我拿了些来给你先用着。笔墨和砚台是现成的,改良起来也快,等再过上小半年,你就可以随心所欲的用文房四宝了。”
林菁欢呼一声,搂着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香了他一个作为奖赏。真的是受够了竹简和羊皮纸了,绢帛之类又太败家,不可能拿来随便用。果然还是纸最好,成本低使用简单,最重要的是顺手啊,好歹上辈子用了三十来年,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不过高兴完,林菁又皱眉了:“你之前不是说上头那位态度很难说,咱们要低调吗?”纸张什么的,一旦放出来,根本低调不起来的好吧。
沈安侯笑的神秘:“不然你以为我最近是干什么去了呢?这么大的事儿我一个没实权没人手的闲散侯爷能干成?”
林菁眼珠子一转就想明白了:“你是和楚舅舅合伙是吧!”她一拍手道:“楚家在世家之中本就只差了琅琊王氏一线,如今有纸张这个利器,只怕能一跃而成世家之首,最重要的是能收拢天下士人之心。楚舅舅手上有兵权,自己也身居高位,能镇得住宵小的试探和阴谋手段。而且京中无人不知楚舅舅对你好,这点便是上头那位也默认的,放开了给你供应纸张也是应有之意,虽然惹眼了点,但并不让人如何起疑。”
“我媳妇儿就是聪明。”沈安侯摸了摸她的脑袋:“咱们已经是大富大贵了,没什么好求的,只要生活过的去就行。留名青史的机会让给别人也无妨。”
林菁也是这样想的,她戳了戳沈安侯,似笑非笑道:“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你和楚舅舅暗中合作的不止这一点呢?还不老实交代?”
沈安侯一点不怕她的威胁,拽住她的手指把人往跟前拖,在她耳边小声道:“这事儿咱们得悄悄的说。”
烛火熄灭,帐幔落下,一夜好眠。
第17章 沈府桃花宴
三月三,沈府开了桃花宴,还一开就是三天。
京中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们几乎都接到了帖子,这是多少年来沈府头一次这般大张旗鼓的举办宴会,她们总是要给个面子的。于是这天,沈府门口真称得上车水马龙,统一装扮的丫环们脸上端着笑,随着外院管事一声声唱名,引着夫人们往里走。
外仪门上,沈府的两位儿媳妇正站着迎客。这事儿范氏和卢氏比林菁更熟悉,且正好是一个世家女一个勋贵女,两人招呼的游刃有余。
沈玫则在內仪门忙碌着,和相熟的夫人打招呼,随意聊上一两句,显得温和又亲切。若是碰上重要的客人,比如宗室贵女或几家国公府的夫人,才由林菁陪同着直接送到花厅,楚氏亲自招待。
沈府前后共两个花园,如今里头都是桃花盛开的美景。沈安侯早就让家内坊做了各种秋千摇椅圆桌安置在四处,又在花园一角摆上一长串的桌子,上头是各色甜品糕点和果汁饮料。客人们可以随意在其中游玩,或坐在秋千上休息,随着微风的起伏一荡一荡。
贵女和世家女泾渭分明,不需指引便各占了一个园子。看着落英缤纷,粉色挂满枝头,哪个少女心中没点儿罗曼蒂克?而夫人太太们都是从少女时代走过来的,如今看到这番场景,仿佛置身于儿时的梦境。
贵女们正三三两两的闲聊,却注意到几个沈府丫环打扮的女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大块四四方方的麻布铺在桃花树下的草地上,从长桌那里取来糕点饮品放在麻布中央,就那么大咧咧的坐在麻布上头,一边赏花一边吃喝,任由桃花瓣慢慢飘落,粘在她们的发见和衣服上。
真的是太惬意了,当时就有贵女们看着眼热,学着她们的样子在长桌的抽屉里找到同样的麻布,也自己取了吃的喝的选一棵桃花树坐下。
而那几个丫环看着大家有样学样,相视一笑,其中一人朗声道:“光看桃花没意思,咱们不如来作诗?诗做的好,得桃花酒一盅,做的差,只能饮米醋一杯以示惩罚啦。”
另外几人出生应和,最先开口一人便唱:“浪花有意千里雪,桃花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渔父-浪花有意千里雪》)
她嗓音清亮,婉转如莺蹄,原本只以为是婢女玩乐的夫人太太们一时愣住,这般词句和唱腔是他们从未听过的,细细品味其中字句,只觉得回味无穷,满口余香,虽然不过一首短句,但也让人惊艳不已。
另一女子却是笑道:“姐姐是个洒脱的人,我看着桃花却是另一番感想。”她伸手拂落头发上的落红,曼声唱道:“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杜甫《江畔独步寻花-其五》)
同样是不输于前一曲的短句,此时几乎所有夫人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等着最后一名女子的表现。那女子仿佛无知无觉,却是轻叹一声:“我们看桃花总是这般美丽,可桃花看我们呢?”她烟眉轻锁,轻启朱唇,歌声飘渺:“去年今日此院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崔护《题都城南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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