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明空有些哑口无言,扶额正色道:“这不是重点。”
蒲风摇了摇头,终于是将死者上身的所有衣物尽数剥尽了,可她的一双杏眼蓦然睁大了不少。
若非是方才得见死者衣物完好,气仵作敷衍了事,她才亲自动手的话,未必会意识到这个问题……死者平坦苍白的胸膛腹部之上满是黍子大小的黯红出血点,密密麻麻遍布在整块胸腹上,成千上万计,有的地方已经结成了片。
段明空垂眸道:“尸斑?”
“看着不像……再者,血竭而死的尸体一般都没什么尸斑的,”蒲风翻了翻死者的眼睑,又捏开了尸口看了舌头齿龈的颜色,终于轻叹道,“内里大概也是有出血的,只不过是头面的血点太少了,我早上竟是检查不周了。”
段明空只是点了点头,而蒲风一早就心道这死者若是四肢受了这样的刀砍伤,怎么会没有挣扎的痕迹——除非在受这个伤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了。蓝道人说的设“锁魂”阵法之事,现在看来未必就是子虚乌有了。至少,这也合该是一个幌子。
只是这出血……即便是没有受到外伤的地方,也会这么源源不断出血的话,更休论四肢上那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了。
这出血的毛病到底是这陆经历自带的,亦或是他中了什么毒、服食了什么药物?她或许也能从这尸体上看出一二的。
蒲风顿在那里想了想,此时虽然只是将近正午,她却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了。蒲风逼着段明空搭手将尸体抬了起来,先将上身的衣物除尽了,又把尸体翻了个身。
这死者以仰面之姿躺在停尸房怎么说也有两个时辰了,按理来说尸斑会从胸腹面转移到了背部臀部这些地方,可死者的后背平整苍白,除了少数几个血点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或淡粉或殷红的尸斑出现迹象,这就意味着死者血竭不假,更是否定了胸腹上的那些红点是尸斑的可能性。
而尽去了衣裤,便可见下窍魄-门红肿隐隐有血出,断定乃是中毒无疑。
很难考虑清楚的一点是,凶手到底是为了放血故而给死者下了毒;还是说,凶手作案之时其实不知道死者已经身中剧毒了?
砍伤的确是可以致死的,故而这种多此一举的杀人手法的确是不常见的。尤其是将尸体这么明目张胆地暴露在他们面前,这中毒之事极有可能会成为一个破绽。
蒲风满怀疑窦地离了停尸房,与段明空马不停蹄地又去了通政司及陆经历的宅中。然而陆行此人的所有手稿书信乃至于他书房桌上待办的公文书碟尽数消失无踪了。
更令蒲风觉得毛骨悚然的是,陆宅之内的家具陈列安然无恙,但阖府上下却寻不到半个人影儿,甚至大门都没有上闩,似乎一大家子人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被人从世间抹去了……段明空立在堂中,手中的绣春刀随时将要出鞘。
忽而,阴冷的风穿堂而过,带着一丝令人难以捕捉的森幽血腥气息。
院里的大门“嘭”地一声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快乐~⊙▽⊙
晚上还有一更捏~12点左右
第71章 血月(修) [vip]
院子里的雪平静无痕, 除了他们进来之时的脚印外, 再寻不见半个足迹。
段明空闭目凝神了良久, 那双眼尾细长的眸子忽而轻启了。他望着蒲风与她冷色道:“是杀气。”
那丝丝缕缕的寒风游弋着穿透了蒲风的衣衫, 她的心跳蓦然乱了一拍。纵然她不知道“杀气”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感受到的。
难道说, 早在昨夜陆经历出事的时候,陆家人已经尽数蒙难了?那行凶之地正是此处吗?尸体又去哪里了?
蒲风在这一片屋子里转了个大概, 她正想着有没有可能是陆家人连夜躲去避难了, 忽而就听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声响——“吧嗒”。
就像是叶子上的一滴清露落进了池洼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雪停了。蒲风立在堂前才意识到檐上的积雪化了, 雪水顺着瓦楞下的晶莹冰锥一颗一颗滴落了下来,在门前的雪层里滴出了一排整齐的漆黑孔洞。
蒲风立在了院子里, 下意识地走了几步回首往檐上张望着,然而除了半边白得刺眼的房檐积雪, 她什么也看不到。
有一滴猩红的血水忽而自檐上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滴在了那个小小的孔里。
蒲风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恍然间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就在这么会子的工夫儿里, 太阳忽然从云层中显露了出来, 皑皑白雪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耀眼。
她便眼见着檐下的那根细长的冰棱亦是随之慢慢变成了剔透的血红色, 妖娆绝伦。
“段大人……”蒲风一时有些失语。
暖阳扫尽了风雪的冷涩,蒲风就这么立在原地看着面前的数根冰棱次第染成了赤-裸裸的红,恍然间还要误以为是什么宝窟的瑰丽晶石。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段明空踩着偏屋的窗檐已经三步一跃上了檐去。
蒲风不知道段大人看到了怎样的景象, 总之他在檐上逗留了良久, 跃下来的时候面色亦是十分沉重。
“多少人?”她木讷地开口了。
“算上襁褓里的婴孩,一共九口。”
“哦。”她喉头有些哽住了, 只好点了点头。
蒲风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陆家的。暖而无暇的金色艳阳融化了积雪的同时,也化解了那些浸满了赤血的坚冰。
如果一直没人发现这些,他们一家人还会继续交叠着静卧在一起看着云朵,晒着月光,终有一日腐朽成相见难识的样子……雪花掩住了血色,似乎一切都还是原本平静和美的样子。
仿佛不曾生过,亦未尝死过。
…………
东厂,张全冉卧房中。
烧檀的香气亦是盖不住辛涩的药味。
床上的厚重棉被之下静卧着一瘦削苍白之人,他两颊的颧骨突了出来,更显得发青的眼窝深深凹陷了进去,就像是活死人一般。
大概若是不指名道姓的话,谁也认不出这便是此前号称“玉蛟”的东厂御马监掌印太监张全冉来。
他面上一层虚汗,头上扎了白布抹额,双眸半开半闭着,闪着幽幽的神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