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这一切都在不远的将来随着他的大行而永远被湮灭在了这繁世中不为人知……所谓帝王也无非如此了。
丧龙钟作响的时候,蒲风正带了几个衙役在阜成门边的一小块空地上勘察着血案。即便是奔赴大内也很重要,但她还是把手头的案子先看了。
顺天府新走马上任的推官乃是正朔三十年的进士唐邝,因着此案的死者身着了七品的常服,便依律将此案上报给了法司。
正巧就落到了蒲风手里。
然而她到了现场就意识到了,此案的疑点并非是死者的身份,而是这凶杀地的现况。她刚到了此地,既不让衙役私自践踏现场,也不允许仵作冒昧验尸。
这里的雪积了足足有一拇指深,尸体周边没有脚印,而死者的手足均是裸露在外且被人割断了筋脉,可见凶手的作案时间或在刚下雪的时候,或在此前。
可这些倒也是常见的状况,只有一点未免过于不同寻常了——死者身边的血迹实在是太多了些。
即便他是血尽而死在此的,依着他这个身段的血量,最多也不该超过一个寻常木盆的量,倾倒在地不可能留下丈余长的血痕——也就是说足足有四步之长的一整片区域内全部都被死者的血浸染了……唐邝立在蒲风身后,问她有没有可能是热血将薄雪融化成了血水,故而两相融合形成了这样大片的血痕?
蒲风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反而蹲下了身去下手蘸了一丝尚未完全冻结的血水捻了捻放在了鼻子边。
果然,并非是单纯的人血……
自此前杀尸案之后,她便顺道学会了辨识人血与牲畜血之间的味道差异。只不过此案中掺杂入血的并非是什么猪血牛血之类,竟然是朱红色的染料。
为什么要营造出血海的假象?又为什么不怕人识破地用了红染料?
这未免就太不符合常理了,蒲风隐隐觉得此案莫名有些邪门,故而她将这现场的“血迹”轮廓参照着描绘了下来之后,这才叫仵作与衙役将尸体搬运到了一旁做验。
只见死者身着了一袭整齐的靛蓝常服,胸腹面被血染得一片猩红淋漓,手脚筋脉处的皮肉翻张着,隐隐还可见里面白森森的骨茬……可见下刀狠绝。
然而他颈下的一刀却并没有伤及气道,只是将浅表的颈脉割断了一两根,摆明了是为了放血的。
蒲风无言望着死者惨白面容上的淡淡微笑,只觉得眉毛暗跳。
她不怕别的,只怕是此案会和圣上驾崩扯上关系……有道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她面上严肃,身边的仵作衙役自也不敢多言,而这围得森严的现场之内竟是闯进来一个头发半白的道人。
她想遣人将此道人请走,却是不成想这道人竟是圣上一直青眼有加的“蓝神仙”,坊间更是将此人传成了活神仙。
那道人一张口,蒲风紧绷着的心神顿时就炸裂了开来……“阜成门靠近月坛,昨夜又是月圆夜,此乃是一顶一的‘纯阴血祭’法,难道大人一点也看不出吗?”
血祭,神乎其神……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案~
第69章 缟素 [vip]
蓝道人一扫臂上的白拂瞥了蒲风一眼, 立在尸首身边意味深长道:“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 何人于何地因何而死, 不是贫道多言的地方, 今乃孽年本是一早就注定好了的……”
孽年?
这道人果然是来头不善, 蒲风眉头暗挑,示意仵作将尸体抬将走了, 这才与他平静道:“国师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国师之说便是言重了, 如今天变, 贫道不日便会退隐山林闭关修炼, 却有一言想赠与大人。”
“请讲。”
“所谓是‘手持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 大人若是趁此急流勇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话贫道未必会与旁人道, 但念着亏欠了大人一个人情罢了。”
那诗的后两句蒲风还依稀记得, 正是“六根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不过是首禅诗罢了。她负着手垂眸道:“本官若是说偏要迎难而上呢?”
蓝道人摇摇头笑道:“也好也好, 正应了天命难改,本性难移。那贫道不妨告诉你,这血祭法阵是为了锁魂的,茅山术里早有记载, 大人可自行翻阅。“一直都在一旁观望的唐邝不悦道:“尽是些歪理邪说, 不信也罢的。”蒲氏亦是冷眼望着蓝道人两下无言,和他略略拜别了, 便与唐邝一道直奔了皇宫。
可她顾虑着,这蓝道人既然能得圣上赏识,想来也并非是全靠胡诌的。圣上自是一心求长生不老,吞食了不少蓝道人进献的所谓“金丹”……也难怪圣上驾崩之时他已潜出了宫来,又说将要闭关。这骗人之处已无需多言了。
然而此案的确存疑不假,纵使如蓝道人所说,凶手是为了所谓的“锁魂”。她先不论这“锁魂”之事的真假,单是要问一句,凶手要锁谁的魂?
死者的魂,亦或是……刚刚逝去的魂魄,大行皇帝的亡魂?
如今圣上驾崩,即便是七品大臣身死的案子与之相比亦是显得小事一桩了,朝中未必有人顾及此事。
蒲风只觉得,此案显然不是无足轻重的。
死者身上的配饰荷包腰牌一类通通不见了,蒲风一时也看不出死者的身份,也只好与唐邝一道赶往了皇宫,再不能有所迟疑了。
这时候,位主中宫的于皇后已传召来了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公主持丧仪,夏冰也已部署锦衣卫一并与皇宫守军、御林军与虎贲甲士将整个皇城严加看守。
西景王一早就自府邸入了宫,与长孙和其他年幼尚未赶往封地的皇子一道痛哭于帝撵旁。于皇后本就是身子不好,骤然冒雪大哭了这么一场便一头栽过去不省人事了,在一旁久候着的太医院副院判忙不迭地跟在护送皇后的守卫身后,唯恐医治不周掉了脑袋。
而蒲风换好了丧服与百官一齐哀哭于奉天殿之前,这场面实在是颇为震撼。蒲风一面装作抹泪的样子一面偷偷环顾着四周,这几日归尘整日整夜地在宫里忙着,纵然是她也不能十分确定他在谋划些什么。
可她还记得,昨天夜里他出门之前贴在她耳边说,等到哪天将这些事都忙完了,便要带着她去天津卫看看大海;还说,要她今天出门的时候务必多穿些衣服。
文华殿与武英殿之间的白石板空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被人践踏之后便成了污秽的雪泥,贴近石板的一层雪更是结成了坚硬无比的冰坨子。
满天的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蒲风将冻得发麻的手揣在了袖子里,跪在一片冰雪中只觉得多穿的一条厚棉裤也像是纸糊一般不中用了。
这大殿之前驻扎了无数身着飞鱼服外套白麻搭膊的锦衣卫,她甚至在人群中望到了段明空的身影……可文武百官尽数聚集在此处,归尘他到底在哪呢?
她想到这里,晨起之时便有些皱巴儿的身子更是虚脱无力起来,小腹里面隐隐作痛。只听着身边无休无止的呜咽啜泣声此起彼伏,蒲风哪里知道这百官到底要跪哭到什么时候,一时心中充满了绝望。
在她身边是大理寺的顾大人和左寺丞张渊。张渊跪在蒲风身后,许是见到她单薄的背正在不住颤抖,便悄悄凑身过去,在她耳后轻声道:“你若是实在熬不住了,装作一头栽过去也罢。这不皇后娘娘刚才也晕了,就在你没到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