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蒲风一早接手了这个案子,到了明日堂上还须向三位大人道明了案子的各中详情。顾衍倒是不担心蒲风明日在堂上呆若木鸡,丢了大理寺的脸面;只是有些担心蒲风年纪轻轻不知轻重,日后成了人家的箭靶子。
故而顾衍特意将蒲风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耳提面命。大抵是说明日审萧琰乃是由左都御史洛大人为上首主审,长孙殿下也会从旁监理。
蒲风听到了“长孙殿下”,轻轻舒了一口气。
“咱们大理寺主要是负责核实血书案,翻查萧琰此前的案底;而都察院必然会牵扯出与萧家相勾连的势力。这洛溪洛大人乃是去年圣上由南京的都察院调回顺天府的,听闻处事雷厉风行尤甚其父。”顾衍沉吟道。
南京上调……蒲风缓缓点了点头,这便难怪前些时日吏部主事王况会被处决了。她原先只道是西景王权倾朝野,实则太子镇守南京却也是在韬光养晦的。
这朝堂之内岂会没有太子的人,只不过是太子无意以权势拉拢罢了,所以显得极其势弱。
都察院和锦衣卫乃是圣上监督群臣的两套主要的班子,如今都察院已交由了洛溪,锦衣卫的都指挥使之职也是暂缺的。蒲风分明能感受到这朝中的风向变化了……然则蒲风并不知,远在山西太原府,宣大总督已经开始着手于收编梳理西景王的亲军,夺储之事一旦落到了军权这个点上,便意味着暂时平衡的时局已经逼近崩毁之态了。
单单死一个萧琰是景王一党最想见到的,然而长孙殿下和洛御史必然不会大事化小,这事也意味着立威。
说到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萧琰之案的判决是否会牵痛西景王紧绷过度的心神,便是决定这场皇储之争的高-潮爆发与否的关键。
满朝众臣谁人不知景王有意于皇位,无论如何,即便是圣上不打算架空景王,这场血雨腥风终究是要来的。
太子或许会心软放过景王,景王却不会容忍太子和长孙的存在,即便对方成了废太子,也会连根铲除的。
这些事情,圣上大抵很清楚,在李归尘心中亦是分外明辨的。他现在虽是担了一个亲军都尉的虚名远离朝堂,然而在他那京郊的小院子里,已然生出了一番气象。
大谋不虑小得,其志在心,反类庸懦罢了。
将近黄昏之时,蒲风满面风尘终于到了家,居然寻不到李归尘的人影。
然而远在漆黑死寂的刑部大牢之内,萧琰正神志昏溃地瘫倒在墙角里。
他听到铁门外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锁链轻撞声,心口立马揪痛了起来。也不知还有多久就要会审了,他想着是不是林篆又要带了刑具来逼他。
门扇“吱”地发出了一声悠长且尖锐的声响,萧琰只觉得那光亮极其明艳,晃得他双眼刺痛。
他躺在草堆上嘶哑着一把破锣嗓子艰涩道:“林篆,你死了这条心罢。我萧琰的确是个牲畜,说到底也要比你好上一些……如儿不是我杀的……”
他听着那格外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知道来人不是林篆了。那人高大清俊的身影被包裹在了刺目的光明中,如是佛陀,亦为修罗。
一个清冷而低沉的声音自高处飘落到了他的耳中。
“你把如儿葬在何处了?”
萧琰艰难地支起了上半身来,苍白着脸色低声笑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又何必问我如儿在哪?连官府都不知道的事情……”
李归尘垂眸无言观望着萧琰,他下-身的衣裤虽是污浊不堪,倒也没什么血色。可单是看这姿态,腿骨分明是断了几截了,日后纵然是医好了,也是再也起不了床榻了。
刑部的掌刑的确是好本事,顾忌着三司会审,这面子上是要过得去的,里子也是要萧琰吃尽了苦头的。
萧琰见杨焰并不理会自己,只好压着眉头苦笑道:“我倒是忘了,我们杨镇抚这样好的身手,当年就算是……就算是东厂的天牢也是闯过的,一个刑部,又怎么会放在眼里……不过,听说你那一身好本事算是废了……你能从诏狱里捡回条命来……已经算是不错了。”
李归尘俯下身来,将灯挑在他混浊的眼前,冷声一字一顿道:“如儿,在哪?”
萧琰想侧过脸躲开那光,却被杨焰以两指钳住了下颌动弹不得。
不知他是被强光刺伤了眼,还是思念着如儿,竟是滚落了两行乜斜的泪。
“如儿在藏月阁受屈受苦的时候,你问过她在哪吗?郑玉芝那贱人刁难如儿的时候,你问过她在哪吗?即便是如儿就那么几乎□□地一个人漂摇在冰冷的莲花河的时候,我问你,杨焰你又在哪呢!
想来你也知道了,是……如儿的肚子是被我打的……胳膊这么粗的松木棍子……我足足打了十三下……直到如儿的身下见了血,我才敢停手的……”
萧琰说得满面涨红,李归尘俯下身去无言扼死了他的脖颈,将他的头重重抵在墙边 。萧琰面上的鲜红很快就变为了可怖的赤紫,额角的青筋蜿蜒蜷曲着几乎爆裂。
萧琰将手无力地搭在杨焰的腕子上,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来:“也好……也好……”
“最后问你一遍,如儿在哪?”
萧琰颤抖着挑起了干裂暴皮的嘴角:“我……有个条件……”
脖子上力道瞬时弱了下去,萧琰的喉结痛苦地滑动着:“我死后……即便是千刀万剐了……你也一定要帮我收好了尸……将我和如儿葬在一起,我知道,她还在等我……”
李归尘终是将手滑落了下去,皱眉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萧琰剧烈地咳了咳,苦笑道:“不是为了你我之前的那么点交情,而是为了我帮你给如儿收好了尸,没那么简单……那案子没那么简单的……你有应儿,还有那个蒲风……而我,只是单有一个如儿罢了……还被我给弄坏了……就像是我送她的玉镯,就那么弄坏了……”
萧琰说着,神情萧索了下去,转而又忽然亢奋道:“是我的报应,更是因为你,杨焰!我是弹劾了你,可你怎么就被我告倒了呢?你不是很有本事吗?不是党羽遍布吗?说到底,你连自己的两个妹妹都保不住……日后太子或是长孙因为她是正阳蒲氏身份的事要杀了她,你,依旧保不住。”
李归尘的眸色忽然变得很复杂,他毫不迟疑地平静道:“无论如何,我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个官职,亲手杖杀了自己有孕的妻子。”
他的话音儿一落,萧琰便如同被雷劈了头一般,拼劲最后一点气力怒吼道:“如儿不是我杀的,郎中说了……死胎勉下来就没事了……我别无他选了。
为了这个职位,我连你也出卖了,如儿还为此被那些脏男人污了身子……我已经付出了这么多,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李归尘厉声打断道:“到现在还死不悔改吗?”
萧琰亦是怒不可遏:“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打掉了如儿的孩子,郑家会要了她的命的!
你以为你死了就万事大吉了吗?为什么你一直找不到如儿?为什么连特赦文书都是冒名的?为什么我会被逼伤害如儿?
就是因为你。
因为一旦她是你妹妹的事走漏了风声,你的仇人便会找上门来……”
李归尘沉着眉叹了口气。
萧琰也颓然了下来,喑哑说道:“我承认,我和礼部的姚主事关系很好,我第一次去藏月阁找如儿是为了泄火……我想看看,你们一家究竟会被我害得有多惨,如儿站在我面前等着伺候我,她甚至都不知道我就是她们杨家的血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