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反正还有不少尸块,不如便让这个凶手再炖上半锅,若是味道和此前完全相同了,那便没什么疑惑了。”
徐洪气得和蒲风吼道:“你个毛头小子,敢到这来大放厥词……”
魏銮一抬手,低沉道:“让他继续说。”
蒲风又行了个礼,长吸了口气道:“若是不能当场烹尸做验,这话要解释起来便有可能长了些。学生断言此人绝非凶手,证据便是——此黑衣人的存在正是目前为止最大的破绽。”
自然在场众人谁也听不明白,这黑衣人被抓到时人赃并获,孩子就在他身边,怎么会说是破绽。
蒲风攥了攥手心,解释道:“凶手行凶,乃是趁机潜伏在宅中,待到死者独自玩耍时将其掳走,杀人放血后分尸烹煮。孙大人和王大人家的案子莫不如此。凶手很聪明,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案必然会引起官府重视,故而到了张大人家案发之时,她选用了一个更为万无一失的手法——伪造烹尸的现场。
在孙王两府中发现的血水并没有出现在张府,甚至阖府连个血点都找不到,只因为那尸块是凶手自己带来的。李仵作发现那具尸首有骨痂,证明死者生前骨折过,必然不是张妙。而顺天府衙门的捕头何谅可证实,此具尸首应该便是城西卖馒头的小贩之女。
试问,凶手刚成功得手过一次,再次作案之时怎么会不带着尸块,反而背着一个随时都会醒来啼哭的娃娃?”
徐洪一下子便被问住了,林篆终于抓住了机会,反问蒲风道:“你怎么就能断定不是凶手张狂大意了。”
蒲风看了林篆一眼:“因为凶手已经死了。”
此语一出,众人又是一片大惊。李归尘站在人群后负着手微笑,心道蒲风这孩子诚然是个写话本的,实在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休得胡言!”徐洪暗暗瞪着张渊,恨不得派人将蒲风拉下去打一百板子才好,可惜他却只见到张渊听得摇头晃脑的,似乎很入迷。
“尹大人家的案子究竟是如何,学生先卖个关子,暂且不提。单论此前孙王张府之案,的确是送菜的妇人哑姑所为。”蒲风这话说得有底气。
林篆笑了,“你说是江湖高手行凶我都信,这又瞎又哑的妇人作案,怎么可能。”
蒲风便让一差吏抬来了一根扁担两个盛菜的竹筐,自己一撩衣摆便站在了筐里,有条不紊道:“在场的不少人都能作证,哑姑所抬的竹筐便是这么大,我一个成年男子藏在里面尚且无妨,要想夹带运童尸,实在是太方便不过了,这是其一。
哑姑平日便给孙王张府送菜,几乎每日都去,自然对于宅中的构造十分熟悉,就连私藏一些绳子铁锅之类的罪物,也很方便。自然她有机会拐走孩子,趁人不备时杀害烹尸。而大家就像林兄一样认为,哑姑一个瞎子作案实在不太可能,故而不设防。这是其二。
哑姑家的菜窖发现了孩童尸首,张家案中的铁锅边上发现了女子缚发用的头巾,这是物证。然而更为重要的一点,所有人中,只有哑姑有最充足的动机。”
蒲风咽了口唾沫,神色严肃道:“此前工部侍郎赵祯一家的案子想必大人们还未曾忘却,而哑姑便是赵遇之私娶的那个官妓。此间有何变故,学生不知,在此学生只想问张千户一句:赵大人一家女眷妇孺可是被锁家中尽数饿死?”
张文原愣一下,直白道:“确是如此,好像就活了两个男的。可那又如何?赵祯就是不招,我们有什么办法?”
蒲风气得心头滴血,千万句诘责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最后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一字一顿道:“赵遇之的小女儿被家丁烹食了。”
张文原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退了下去。原来听人说善恶有报,他不信的,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
可怎么说也该报在他身上,而不是妙儿……
再往后的,蒲风虽没说,几位大人都心里明镜儿似的。孙御史如何钻了个空子告倒了赵祯,连带着太子遭贬谪;后来礼部的王况如何私造批文,将姚氏弹琴卖笑的江南妓馆变作了礼部下属的教坊司;再之后,便是张文原提的那一档子事儿了。
脸都撕到了这个程度,任谁也知道这黑衣人只是过来浑水摸鱼诬陷的,而那字条和尹家的案子都是障眼法罢了。
若非是操纵者急于求成,生怕法司不将这案子算作党争,便不会杀了真凶,又多此一举地派个冤大头过来露馅,就差堂而皇之地告诉众人——这些案子都是太子派人干的。
那黑衣人知道大事不好,忽然就咬舌自尽了。
蒲风见他满口鲜血向外喷涌,再说什么也晚了。
此案难道又是不了了之?
魏阁老走的时候看起来很欢欣,还专门拍着蒲风的肩膀鼓励了她两句。可蒲风面上笑着,心里却立起了一层寒毛。
烹尸的案子的确是结了,而刘氏与哑姑之死,以及尹家的案子却远没完事。
蒲风自然知道这是内鬼所为,但这案子多少人经手,连带着锦衣卫东厂全都密切注视着,想混进来摸一把实在是太容易了。
更可怕的是,那人身在暗处,蒲风只知道,他和西景王必然撇不清干系。
张渊这边怕蒲风的卷宗写出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来,也只得愁眉苦脸地亲自撰写。
哑姑和刘氏之死本就没什么线索,说成是自刑和意外倒也没有可指摘的地方,唯有尹家的事,实在是过于难办。
后来冯显公公去张渊私宅找他喝了一次茶,尹家的案子便圆满解决了——为图报复诱拐稚子。
什么字条,应天府的腰牌,通通一笔带过。
烹尸案如此水落石出之后,举荐西景王为储君的折子便一时销声匿迹了。
孙御史自称年老不堪为用,携全家回了山东祖籍种地。王主事因为有人参了一本收受贿赂,正在被张千户那边调查。而尹员外郎不知是吓得避风头,还是真就这么巧,居然回家服丁忧去了。
正朔三十七年,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就这么即将结束了。
说来办完了这个案子,蒲风接连几日没歇好,回到家中便是一通倒头大睡。
她正做着梦当大官痛骂丁霖的时候,便听到李归尘敲门喊她。
蒲风迷迷糊糊地打开了门,听到门外有人噗嗤轻轻笑了一声。
她一睁眼,居然看到此前见过的那位少年现在正候在门口,而豪华马车便停在了他们家栅栏外。
“蒲公子可要梳洗梳洗?我家公子不能等太久的。”
蒲风灵台一片空白,木愣愣地望着李归尘,便见他笑着往自己头上揉捏了几把,顿时草堆就变鸟窝了。
“大小伙子的,怎么这么不修边幅。”李归尘笑道。
这话听进耳朵里,蒲风怎么就这么觉得这么怪怪的?
待到她连忙马马虎虎地梳好了头,换了一身还算新的衣服,飞出了门随着那人上了马车,这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